他們或沉默或失語,偌大的空間裡,唯有熵在借由人類的語言敘述著。
“宿主的精神力是我見過的最強悍的,所以我認為,他在你們人類裡,應該很強大吧?”
“所以你就把你的意識投射到他身上?”江別秋冷冷道。
他只要一想到,原本江行知是可以活著從比格星回來的,只要熵不選中他,只要……命運再眷顧他一點。
他就能親眼見一次江行知。
熵仿佛知悉了它心中所想,緩緩道:“我也曾試圖主動將意識投射,可是……我做不到。”
圓柱裡,透明玻璃間突然伸出諸多橙色的如同精神觸網般的線條出來。三人看到這一幕,紛紛起了警惕之心。
只見那線條在空中遊離著,片刻後猛得墜落下去,像是在高台下翻找著什麽。下一秒,一個人影就猛得被拋了出來。
佐伊雙眼緊閉陷入昏迷,在地上翻滾幾下,倒在了江別秋腳邊。
“這是你們的人類幼崽嗎?”熵“看”著佐伊,有些疑惑,“我剛才嘗試主動將意識投射到她的身上,可惜失敗了。”
“所以啊……”那些遊離的線又飛舞起來,纏在透明的圓柱體上,讓江行知的身體若隱若現,“是他喚醒了我,不是我選擇了他。”
又是這個關於熵的理論性悖論。
江行知是第一向導,身上熵值極高,精神過載後,就喚醒了無處不在的熵。而喚醒之後,熵才能再次被動選擇江行知。
兩者……其實是一個相輔相成的存在。
這著實有些荒謬。
可更讓人悲哀的是,熵被人類發現後,就不能再繼續隱身了。只要它存在一天,人類文明便離滅亡更近一步。
人類所處的境況仿佛於白日與黑夜之間,在那個將醒未醒、不知未來的黎明時分。
他們該怎麽殺死這個……深夜後的這個黎明?
正在這時,熵又動了。
準確來說,是那停在原地許久沒挪動位置的光球動了,在諸多宛如精神觸網般的東西的包裹下,它像一盞巨大的燈,將整個空間照得猶如白晝。
光亮起的一瞬間,四周忽然震顫起來,地動山搖一般,仿佛要將整個空間坍塌。
圓柱上的透明玻璃的最下方忽然裂了一條口子,隨即,越來越多的面積在震顫中,如同蜘蛛網似的裂開,“哢嚓”聲不絕於耳。
江別秋幾人被這震動晃得睜不開眼。
羅山看準時機將佐伊撈到了背上,回頭一看,瞳孔劇烈緊縮起來。
圓柱裡的液體因容器破裂而不斷在往外滲出,水流由內向外衝擊著玻璃壁,引起巨大的轟鳴聲。伴隨著震動,宛如末日。
終於,那玻璃罩承受不住重量,轟隆一聲徹底碎裂了一地。
奇異的是,玻璃碎後,室內的搖晃卻又忽然就停止了。
緊接著,江行知從中走了出來。
在所有人沒顧得上注意的時候,他自主走了出來。
江別秋看到這一幕,幾乎就要推開方覺就衝上去了。
在理智出走的最後一秒,他強行掐住自己的手心,才堪堪冷靜下來。
熵不見了——不,熵一定還在,只是他投射出的光球狀的存在,不見了。
江別秋死死地盯著江行知的臉。
常年浸泡下,江行知的臉早就又白又僵,迎面走來時,看起來陰森森的,仿若古地球神話裡的白無常。
盯著這張和江別秋極為相似的臉,它開口喊他的名字:“秋秋。”
江別秋猛得吸了口氣。
身後有熱度貼過來,是方覺的。到這時,江別秋才覺得自己身上的溫度涼得不正常,好像渾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因這場變故凝結、冷卻、死亡。
方覺握住了他的手:“秋秋。”
兩聲同樣的音節,前後響起,蘊含的感情截然不同。
江別秋緩緩將那口鬱結於胸的氣吐出去。
他反手和方覺十指相扣,冷眼看著眼前的“江行知”,道:“你不是說,無法自主投射嗎?”
江行知——不,頂著江行知面孔的熵笑了:“這不是投射啊,他原本就是我的宿主,我靠它在這裡生活……嗯……是這個詞吧?”
他頓了頓,見沒人搭理,繼續道:“我在這生活了很多年,早就和宿主混熟啦。”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經常重新回到江行知的精神海裡?
意義呢?熵是虛無的力量,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因素,使他無法離開這裡,他才會一直一直地留在此處。
“我剛才聽你說,你想殺掉我,其實我有一個辦法。”熵步步緊逼,“殺了我。”
最後一個我,他指著江行知的臉。
“它是我的宿主,你再殺他一次,就可以連同我一起消滅。”
熵仿佛在誘哄著。
他重新操控著江行知的身體後,說話的聲音、神態、語氣都和江行知本人一模一樣。
但江別秋已經不上當了。
就在剛剛,熵已經確認過,它是不可以被殺死的。
那麽,現在它說的這個“消滅”,絕對不是讓它徹底消失在人類基地的意思。
如果再往前推算一些,熵作為一種幾乎屬於魔幻的力量,它可以為所欲為,想離開就離開,想殺死他們這些人類就可以隨意殺死,沒必要……把自己裝扮成孩童模樣,等待著他們的到來,甚至還為他們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