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大雨已將院內最大的桂樹打得花葉掉了一地,枝頭空無一物,更顯蕭瑟淒涼。
盛焦催動靈力將奚將闌渾身雨水催乾,笨拙地將他輕放在硬邦邦的石榻上。
奚將闌太過瘦弱,盛焦抱著好像同六年前沒什麽分別,可想而知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
即使如此,往日裡他依然嬉皮笑臉,好像再多的苦痛也能強壓下去,堆出虛偽的笑臉來敷衍搪塞各種形形色色的故人。
——包括盛焦。
盛焦強行按下心中泛起的漣漪,將手指按在奚將闌的後肩處,一點點催動融入骨血的天衍珠。
星星點點的酥麻緩緩遍布奚將闌渾身經脈,讓他的眼眸倏地睜大。
誤以為這是黥印的屈辱猶在,他痛苦地呻吟一聲,手胡亂抓了抓,極其排斥地用尖利的指甲去捂「灼」字雷紋,似乎不想讓人看到。
“不、不要……求求你……嗚不。”
盛焦手一僵,強行將他按住,閉著眸用神魂和天衍珠的牽引妄圖探查奚將闌的魂魄在何處。
但走魂和失魂並不相同,奚將闌三魂七魄早已脫離肉身,同軀殼失去所有相連。
在此處的,只是一具空蕩蕩的皮囊。
盛焦眉頭緊皺將手收回,雷紋緩緩化為紅痣,奚將闌眉宇間的痛苦之色這才平息,微微垂著眸不知在看什麽。
很快,酆聿遣厲鬼前來報信。
“尋不到。”
盛焦冷冷道:“怎會尋不到?”
他已將獬豸宗封住,只是幾息時間,那三魂七魄不會跑太遠。
“但就是找不到!”酆聿暴躁得要命,“往常他走魂都是在諸行齋,那地兒小,他又隻愛在你那棵桂花樹下待著,三回有兩回都一找一個準。但你獬豸宗這麽大,又有怎麽多囚籠,他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兒?”
盛焦一愣,突然像是想起什麽,霍然轉身離開。
獬豸宗囚籠宛如圍樓圓寨,四面皆是高樓囚芥高大數十層,最中央一圈天井下方也有一座獬豸石雕,常年圍著廊道噠噠跑著巡邏,震懾囚犯。
盛焦臉色陰沉地用獬豸宗宗主令打開囚籠,熟練地走至十二樓,在一處空了六年的囚芥旁站定。
從冰冷的鐵欄杆往裡望去,三面冰冷的石牆、地面猙獰的血汙、狹窄的高高窗戶全都映入眼簾。
……以及角落中蜷縮成小小一團抱著膝蓋小聲哭著的魂魄。
刹那間,盛焦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他太過遲鈍,情感幾乎被申天赦雷罰劈得所剩無幾,哪怕心臟裂開也不知到底什麽是撕心裂肺。
盛焦抑製著發抖的手輕輕將囚芥打開,緩慢走進去。
奚將闌的魂魄好似停留在十二歲,單薄身形蜷縮在角落躲著,若不是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聽到腳步聲,小奚絕茫然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呆呆望去。
這囚芥狹小,窗戶僅有窄窄一掌寬,一日只有半刻才會泄進光芒。
當年奚絕在此處待了三個月。
盛焦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單膝跪在那好似一碰就碎的魂魄面前,朝他伸出寬大的手。
奚絕歪著腦袋看他,好一會才聲音稚嫩地問:“雨停了?”
盛焦一愣,道:“対。”
“爹娘說,雨停了就讓我出去玩。”奚絕不知今夕是何年,高興地說完這句話後,又短暫地陷入迷茫,“可是雨……雨一直沒停啊,你在騙我。”
盛焦輕聲道:“沒有。”
“打雷是什麽意思呢?”奚絕問出了和當年同樣的問題,“我不懂。”
盛焦說:“震懾?恐懼?”
“不対。”奚絕搖頭,“不是的。”
盛焦不懂他在說什麽,又將手往前伸了伸:“外面不打雷了,我帶你走。”
奚絕卻警惕地瞪著他:“我不要。”
盛焦的手一僵。
恰在這時,一縷陽光終於從狹窄高窗上灑下,直直落在盛焦掌心。
暖陽的顏色太過耀眼,小奚絕“啊”了一聲,終於舍得從角落裡出來,手腳並用爬到盛焦身邊,伸手想要去抓光。
小小的手落在盛焦寬大掌心,他微微一合攏,強行握住。
奚絕下意識想逃,但又不知嗅到什麽,又爬上前湊到盛焦衣襟上左嗅右嗅。
盛焦垂眸看他。
“是桂花香。”
奚絕突然綻放一個笑容,脆生生地說。
他不再警惕、不再反抗,就好像尋到依賴的港灣,乖乖地任由盛焦握住他的手,穿過那縷陽光緩緩走出落了灰塵的囚芥。
剛剛踏出,奚絕像是想到什麽,偏過頭去看。
盛焦的手突然捂住他的眼。
奚絕含糊道:“什麽?”
“沒什麽好看的,走吧。”
奚絕也很好哄,“哦”了一聲,聽話地往前走。
從始至終,果然沒往後面看一眼。
盛焦將小奚絕一路抱回清澂築。
因一縷靈力的溫養,方才那棵被打得光禿禿的桂樹已經重新長出新葉。
地面殘花落葉,枝頭再開新花。
在嗅到桂香的刹那,盛焦懷中的魂魄倏地消散,化為一抹流光鑽入內室。
盛焦也沒進去,仰頭看著枝頭。
雨停了。
忽然想折一枝桂花送他。
酆聿坐在床頭都要準備哭墳了,一直安安靜靜的奚將闌突然劇烈地嗆出一口氣,艱難伏在硬邦邦的床頭撕心裂肺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