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偏頭冷若冰霜看他。
不對,或許冰霜都比他有溫度。
奚絕嬌生慣養,從未同人交過手,乍一被攻擊,腦子根本沒有反擊和躲閃的經驗,當即毫無準備,被擊得往旁邊一歪。
一旁正是冰冷池塘。
奚絕:“……”
此處空無一人,盛焦又是塊木頭,就算自己掉到水中淹死,他恐怕看也不看一眼。
奚絕十指胡亂一抓,想要穩住身體,卻四周空無一物直接抓了個空。
完了。
他心想。
恰在這時,盛焦眉頭緊皺,渾身顫抖,猛然不受控制溢出一道靈力。
——並非是天衍珠的森寒冷酷,而是宛如春風溫煦,輕輕在岸邊結了霜的草上一掃。
凍得蔫噠噠的草倏地一晃。
深秋寒霜下,竟顫顫巍巍開出一朵小黃花。
花開的刹那,被冰封的七情六欲三魂七魄像是掙扎著回魂,盛焦虛無枯槁的眸瞳輕輕一縮,突然神使鬼差地往前伸手。
做出這個動作後,他自己也愣了。
千鈞一發之際,奚絕下意識薅住盛焦伸來的手,用盡全力死死拽住。
但他往下摔下去的衝勢太大,將猝不及防的盛焦帶得往前一踉蹌。
“噗通”!
兩人一齊摔入冰冷水中,咕嘟嘟沉了底。
第27章 今昔之感
夜半三更。
奚絕被一隻纖細卻有力的手從冰冷的池塘水中硬生生拖出來,渾身濕淋淋地伏在岸邊捂著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肺腑像是被重物壓碎一般,呼吸間全是針扎似的刺痛。
“盛……咳咳!你……”
一天之內接連掉水兩回,奚絕從沒有遭過這麽大的罪,咳得滿臉水痕,不知是池水還是熱淚,看起來可憐又脆弱。
同樣濕透的盛焦跪坐在一旁,長發墨衣不住往下滴水,視線空落落盯著岸邊盛開的黃花。
奚絕一把扒住他的肩,似乎想罵他幾句,但一開口就被水給嗆住,狼狽地半個身子掛在盛焦身上咳了個死去活來。
“你……咳咳我殺了你!咳咳嗚……”
盛焦仍舊無動於衷,被奚絕咳得帶動身體來回晃了兩下,無情無感的眼眸低垂,旁若無人地看著花。
終於,奚絕緩過來,胡亂一抹臉上的水,聲音沙啞地罵道:“悶葫蘆,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又沒有像白日那樣揮鞭子抽人,怎麽還會挨劈?
有沒有天理啦?
盛焦拿他當空氣,任由他怎麽叨叨都沒有反應。
就好像剛才他伸手的回應只是個幻覺。
神使鬼差的,盛焦突然往前伸手。
奚絕嚇得蹬著腿連連後退,唯恐他又抽自己。
……卻見盛焦用冰冷發抖的指尖,去嘗試著碰那朵盛開的小野花,但還未靠近動作便僵住。
像是在畏懼什麽。
奚絕愣了一下,抬手擦了擦進水的耳朵,茫然看他。
指尖同花朵只有半寸。
盛焦僵硬著身體,保持著手往前探的姿勢好久,久到指尖的水珠都結了白霜,他猛地一哆嗦,才將手緩緩收回。
好似怕身上的寒意會讓這朵明豔漂亮的花凋零。
突然,一隻冰涼的手從旁邊伸來,死死扣住盛焦的手腕。
盛焦一愣,怔然抬頭。
奚絕屈膝爬了過來,長發半濕披散著垂至地面,漂亮乾淨的小少爺狼狽不堪。
他本該憤怒暴躁,但不知為何卻意外的安靜,眸子低垂看起來溫和極了——好像白日裡的驕縱倨傲全是假面。
他一言不發地緊握盛焦的手,強行地帶著他的五指一點點往前探。
盛焦瞳孔劇縮,下意識就要縮回手。
奚絕卻道:“看。”
盛焦木然。
奚絕比同齡人要纖瘦許多,此時卻使盡全力拉著盛焦好似鐵棍的手,死死往下一壓。
指腹傳來一股柔軟溫暖的感覺。
盛焦怔怔看去。
奚絕帶著他的手,觸碰到那朵花。
他輕輕地說:“……看,花開了。”
盛焦無論何時都是一副無情無欲的冰雕模樣,但此時明顯能看出他竟然呆愣住了。
晚秋的花開得寂寥蕭瑟,被風一吹輕輕在盛焦指腹輕動。
花似乎生在冰天雪地,奮力用嫩芽一點點頂開堅硬的冰層,哪怕根系寸斷卻艱難用著最後一絲生機迎著光綻放無人欣賞的花簇。
整個冰封世間,像是被這朵花擊碎。
以溫暖如日光的花為中心,冰鋪天蓋地龜裂四散,本來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驟然因那抹燦爛黃色有了色彩。
晚秋深夜,寒霜冷冰。
周遭卻已花團錦簇。
沒來由的,盛焦心想:“我回來了。”
醉死紅塵,心終有一隅花開。
奚絕終於松開手,懨懨摸了摸耳朵,一語不發地爬起來,抱著雙臂往住處走。
他連生氣的力道都沒了,隻想回去將濕透衣衫換下來。
走了兩步,奚絕像是察覺到什麽,微微回頭。
盛焦正在看他。
那雙枯槁似的眼眸好似有了一絲生機,直勾勾的盯著他,就像白日裡他見桂花的神光。
“看什麽呢,這事兒沒完我和你說。”奚絕有氣無力,卻不忘張牙舞爪,“我明天再找你算帳,趕緊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