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猶豫一瞬,微微低下頭側耳傾聽。
奚將闌此人,或許只有在睡著時才能窺見他那埋在心間深處的真心來。
終於,盛焦終於聽到奚將闌輕輕地說:
“盛宗主怎麽一直在偷看我啊?”
盛焦:“……”
奚將闌睜開眼,眸中全是促狹的笑意。
哪裡有半分困意?
盛焦下意識將視線往外飛,但一動後才意識到,若是這樣不就更坐實了奚將闌的胡言亂語嗎?
奚將闌見盛焦眼神僵住,再也忍不住縱聲大笑。
盛焦面如寒霜,雙手突然一用力。
奚將闌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扔出去,踉蹌著揮出一道靈力,才艱難穩住身形,身輕如燕翩然落在地上。
——他的腿也根本沒毛病。
盛焦盯著他的唇,又看了他的腿,瞳孔微縮,大概是氣急了,漠然和嬉皮笑臉的奚將闌對視片刻,拂袖就走。
奚將闌笑得根本停不下來,見盛焦氣到連風度都沒了,這才終於找回點當年相處的感覺來。
之前那個見招拆招能將他壓得無處遁形的“硬茬”,好似真的是另一個陌生人。
“別生氣嘛。”奚將闌不記打地跟上去,“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你別走這麽快,我的腿真的疼了,跟不上。”
盛焦冷冷看他一眼。
奚將闌被他瞅得心虛,乾咳道:“……那我也不是逼不得已嗎。你們獬豸宗的搜捕令下得十三州犄角旮旯遍地都是,我要是再不機靈點,不早就被抓去抹脖子了嗎?你要體諒我呀。”
盛焦不想體諒,繼續往前走。
奚將闌又追上去:“真的,我說真的,我不是故意平白汙你清白,就是編、編了些情史,再說那些也……”
諸行齋曾經有一個被眾人奉為“天衍學宮諸行齋未解之謎”,一提起就嘖嘖稱奇的“奇觀”。
——那就是奚絕和盛焦吵架。
盛焦此人,被諸行齋戲稱“鋸嘴葫蘆”,就算天大的事也不能讓天道大人說出半個字,甚至連正常交流都成問題。
但奚絕也不知哪來的神通,竟然能靠著一己之力,和此鋸嘴葫蘆吵起來。
……且每次吵得真情實意、有理有據,像是唱獨角戲似的朝著一言不發的盛焦噠噠噠,有時候還會把自己氣得仰倒。
盛焦從不和他吵。
就算奚絕聒噪得要命,他也只是皺眉、抿唇、闔眸,氣急了也不過是瞪一眼。
諸行齋眾人每次看著架勢都歎為觀止,六個人排排坐在牆上看樂子,你一言我一語猜測兩人到底是如何溝通吵架的。
時隔六年,奚將闌故態複萌,追著盛焦吵吵吵。
盛焦大概是煩了,腳步一頓,修長手指往奚將闌唇上點。
奚將闌正吵得帶勁,猝不及防被點了個正著,嘴裡的爭辯全都變成……
“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
奚將闌:“……”
被遺忘的羞恥尷尬突然冒出來瘋狂攻擊他。
奚將闌耳根透紅,用「棄仙骨」將唇上的禁製撤掉,垂著眸似乎在整理即將被尷尬擊潰的羞恥心。
似乎有視線居高臨下落在頭頂。
盛焦在看他。
——作為一個勝利者。
“好你個盛無灼。”奚將闌看著自己赤著的腳趾微微蜷縮,面無表情地心想,“時隔六年,竟然修煉到如此境界,刀槍不入啊簡直。”
得改變戰術了,否則一定會被盛焦壓製得無法翻身。
奚將闌不知盤算了什麽壞主意,沒一會就收拾好情緒抬起頭,這才後知後覺此地竟是沒奈何巷口。
盛焦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言簡意賅:“明日啟程去中州。”
奚將闌若有所思。
那就是還有一晚時間。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巷尾十二居。
奚將闌打開破舊的門,側身讓盛焦進去。
不知道為什麽,面對昏暗破舊像是凶宅的住處,一向厚臉皮的奚將闌突然有了一絲莫名其妙的難堪。
盛焦已是獬豸宗宗主,位高權重;
他卻在髒汙一隅苟延殘喘。
雲泥之別,不過如此。
燈幽幽點亮,照亮狹窄逼仄的醫館。
藥櫃上全是雜亂的小玩意兒,裝著還沒雕刻完的一堆假玉令的匣子還半開著,屋角還結著蛛網,看著完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盛焦視線掃了一圈,眉頭狠狠皺起。
“盛宗主隨、隨便坐。”奚將闌知道他潔症嚴重,朝他勉強乾笑一聲,找補道,“……肯定是酆聿那廝給我搞成這樣的,你也知道他,什麽陰鬼厲鬼都往褡褳裡收,他諸行齋的住處也髒亂得很,我都不愛找他玩兒——我這就收拾一番,很快啊。”
說著,奚將闌衝到一堆雜物的桌案上,胡亂用袖子一掃,雜物一陣叮鈴哐啷,全都扔到角落裡堆著去了。
桌案上瞬間乾乾淨淨。
奚將闌拍了拍手,朝盛焦乖順一笑。
示意,收拾好了。
盛焦:“……”
果然很快。
大概察覺到盛焦的嫌棄,奚將闌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努力壓下心中那點微妙的難堪,五指捏緊寬袖,察覺到掌心的桃核,他像是轉移話題似的,忙道:“盛宗主能將「三更雪」從這個畫舫上剝離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