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曾在「行因果」中看到過這一幕,但那時卻並未有太強烈的情緒波動,隻知心疼,卻不知何為感同身受。
但此時,他竟然恐懼到不敢去看晏將闌的神情。
夢中晏聆並沒有說話,大雨傾盆而下,天幕驟然黯淡下來。
奚家屠戮那日,晏聆一身華服,濕漉漉的長發用一枝桂花松散挽起,站在大雨中手握春雨劍,笑著看著縱夫人。
周圍皆是一片血海,他好似遊走在世間門的孤魂野鬼,小臉煞白卻笑得溫柔又邪嵬。
縱夫人怨恨看著他,冷冷道:“難道不是你嗎?”
晏聆微微歪了歪頭:“嗯?娘親說什麽?”
盛焦微愣。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晏聆和縱夫人的對峙,他本以為那一晚縱夫人是單純死在奚絕手中的。
“娘親?”縱夫人神智近乎癲狂,冷厲道,“你娘親不早已死了嗎?”
晏聆臉色一冷。
縱夫人大笑著說:“為了護住你的靈級相紋不被抽出來,那對修士竟然以身赴死,妄圖阻止奚家……哈哈哈,晏聆,是你害死了你爹娘,如果不是你,他們會慘死嗎?”
晏聆握著春雨劍的手一緊,鋪天蓋地的殺意席卷全身,將發間門桂花震得簌簌落在散亂的烏發上。
縱夫人許是破罐子破摔,見他如此動容,笑得放肆又譏諷:“哈哈哈,就算你殺盡奚家人又有什麽用?你父母仍舊因你的相紋死在那場大雨中回不來了啊,你說什麽報仇雪恨,只不過是在感動自己,想給自己找個活下去的借口罷了。”
晏聆眼神出現一瞬間門的空茫,嘴唇輕輕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上來。
冰冷的寒風混合著大雨撲在他臉上,晏聆渾身一個哆嗦,猛地清醒過來。
他冷冷看著縱夫人,握著春雨劍的手微微一松,呢喃道:“我不殺你。”
縱夫人冷笑:“你都殺遍整個奚家,難道還差我一個?”
“不。”晏聆微仰著頭看著天邊嗡鳴作響的驚雷,喃喃聲似乎被雷鳴聲徹底遮擋住,只能隱約看到他的唇形。
“我不殺你。”
“我不親手殺你。”
刹那間門,天邊一道驚雷轟然劈下,好似要將漆黑天幕都給劈開一道口子。
晏聆渾身一哆嗦,眼神渙散空洞,神魂徹底離開皮囊。
縱夫人知曉晏聆聽雷聲會走魂之事,不懂他為何今日會去聽雷,正在怔然間門,那本已經像是空殼似的皮囊陡然被一股帶著天衍氣息的神魂充斥。
縱夫人一愣。
“晏聆”悶咳一聲,在一片大雨中緩緩睜開濃密的羽睫。
那雙幽黑空洞的眼神,已經變成了天衍的金燦色。
縱夫人呆怔看著他。
“晏聆”……奚絕看著縱夫人好一會,突然歪歪腦袋,滿臉人畜無害的活潑張揚,熟悉得要讓人恐懼。
他高高興興地喊:“娘。”
縱夫人臉色瞬間門慘白如紙。
她似乎知道了什麽。
縱夫人用晏寒鵲朝夫人來誅晏聆的心,那他就敢冒著身軀被帶有「堪天衍」的神魂摧毀的危險讓奚絕的神魂附著在他身上。……只是為了讓縱夫人死在自己親生兒子手中。
這是晏聆的報復。
最終他得償所願,縱夫人帶著怨恨和悲痛死去。
晏聆贏了,但卻像是個狼狽的戰敗者,在奚絕和晏月離開後,孤身一人坐在大雨中,將腦袋埋在水中,痛苦地呢喃出聲。
“是我害死了我爹娘。”
如果他沒有相紋,晏寒鵲和朝夫人就不必因為他而遭難,死在冰冷大雨中。
或者說……
如果沒有他就好了。
他沒有存在於這世間門,就不會給爹娘帶來災難。
晏將闌悄無聲息地將額頭埋在積水中,眼神空茫卻哭也哭不出來。
他的眼淚好似早已流乾,只有一顆心臟還在違背他意願地跳動著。
盛焦看著跪在地上恨不得將溺死在那小小積水中的晏聆,渾身不住地發抖,踉蹌上前跪在晏聆身邊,手指顫抖著扶住他的肩膀。
晏聆滿臉麻木地被他扶起,眸光呆滯許久,才“哦”了一聲,無情無感地道:“哥哥……”
他的潛意識認不出這人到底是真正的盛焦,還是從小像是個影子一樣每次都在他最痛苦的時候陪伴著他的“哥哥”,隻覺得渾身疲憊,想要抱住他。
盛焦抱緊他,心中縱使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喉中卻像是被什麽堵住,無法發出聲音。
他掙扎許久,才呢喃啟唇,一字一頓道:“不是你的錯。”
但害死爹娘這個罪名太重了,重到年少的晏聆完全無法獨自背負,他疲倦地靠在盛焦懷中:“我不要這個相紋了,爹娘能不能回來?”
他甚至連命都能不要。
可逝去的終究無法挽回。
少年隻覺得疲憊,眼底那點微弱的光芒好似要散去。
盛焦正要說話,晏聆的「墮夢」像是受到衝擊,周遭虛空轟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嗡鳴聲,將盛焦震得幾欲吐血。
盛焦霍然抬頭。
晏聆的心神瀕臨崩潰,「墮夢」即將要崩塌。
樂正鴆曾叮囑過盛焦,一旦晏將闌幻境中有徹底崩潰的跡象就要立刻離開,否則神魂極其容易受到重創,甚至可能還會永遠停留在晏聆的暴亂心魔中,永世無法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