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不知人心詭譎,還妄想著有朝一日能遠離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在沒有光亮的地方,奚絕完全分辨不出來過了多久,或許是三天,又或許是三個月、三年,有時連長老送吃食都聽不到動靜。
奚絕每天都在叫爹娘,但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我哪裡做錯了?”奚絕渾渾噩噩地想,“我不夠乖嗎?”
混沌的神智清明了一瞬,奚絕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不夠乖。
他自幼恣睢肆意,稍有不如意地就要撒潑打滾讓縱夫人幫他解決出氣,哪怕旁支的兄長也各個受過他的欺辱,什麽奚明淮奚清風。
奚擇總是說不該縱容他,但縱夫人隻心疼這個唯一的兒子,將奚絕寵得不知天高地厚,隻覺無論闖出什麽禍,都有人給他兜底。
可如今……
奚絕惶恐地想:“娘不要我了嗎?”
如果縱夫人不再在乎他,現在他所經歷的一切,便是自己這些年驕縱狂妄的懲罰嗎?
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惶恐襲向心頭,才十二歲的孩子恐懼得渾身發抖,滿臉淚痕地喊娘。
他喊到撕心裂肺也沒有任何回應,回應他的只有“不會傷害他”的天衍靈線探入他的經脈。
在好似永無止境的痛苦中,奚絕突然不再害怕,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怨恨。
如果自幼他得到的一切愛意和縱容都明碼標價,遲早一日要收回,當初為什麽要給他?
逍遙十二年,換來無邊無際的痛苦。
“娘……”
奚絕蜷縮在角落,幾根天衍靈線鑽入他的經脈中,帶來的痛苦讓他渾身劇烈一抖。
遽然間,奚絕不知哪來的力量,猛地尖嘯一聲,漆黑眼瞳緊跟著閃現一抹金燦光芒。
身上靈線系數震斷,造成的反噬讓小小的少年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嘔血。
他滿臉全是淚痕,踉踉蹌蹌掙扎著撲到石階的結界處,無數天衍靈力短暫為他所用,掌心閃現半透明的金色靈力,轟然一聲將地脈深處的結界系數撞碎。
轟——
奚絕逃了。
不出半刻鍾整個奚家陷入一陣驚慌失措中,所有知曉奚絕靈相紋的人全部都在尋找他。
若是奚絕逃離奚家,不知落在哪家世家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縱夫人面無表情站在院落門口,看著奚家所有人拎著燈一寸寸地去尋奚絕,冷眼旁觀。
已是深秋,桂花盛開,深夜寒霜層層結在枝葉上,被燭火照映著微光。
縱夫人也不去尋,冷冷轉身回到房中。
但還未點燈,隱約感覺原本緊閉的窗被打開,穿堂風呼嘯而過,一個人影猛地撲到她懷裡,顫抖的雙手死死摟住她。
縱夫人一愣。
奚絕渾身是血,不受控制地在發著抖,他嗚咽著抱住縱夫人,像是個受盡苦楚終於尋到可依靠的港灣,但又怕外面的人會找到他,拚命壓抑著哭聲,隱忍地哽咽道:“娘,娘!”
縱夫人被這一聲“娘”叫得眼淚簌簌落下來。
一片黑暗中,縱夫人伸出顫抖的手撫摸奚絕瘦了一大圈的臉,壓低聲音艱難道:“我兒,你來這兒做什麽?為什麽不走啊?”
奚絕感受到久違的溫柔,頓時咧開嘴笑了:“我、我來找娘,我想您了。”
縱夫人一愣,呆呆看他。
“娘……娘我會乖。”奚絕像是怕再被抓回去,努力揚起笑容想要表示自己真的乖了,急忙說,“我錯在哪兒我改,我以後再也不……不耍性子了,好不好?娘我錯了!”
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錯,才要遭受這樣的痛苦懲罰。
縱夫人哭得隱忍,她伸手撫摸奚絕的臉,哆嗦著道:“絕兒,走吧,不要再回來。”
奚絕一呆,忙揚起笑:“我……絕兒以後都乖。”
他一個多月沒和人說話,顛三倒四只會說“我會乖”。
縱夫人卻道:“快走,找個沒人的地方。”
奚絕茫然:“我……我去哪裡啊?”
茫茫十三州,他有地方能去嗎?
縱夫人還要再說,房門猛地被推開,無數人衝進昏暗的房間,強行抓住奚絕。
奚絕拚命掙扎,卻被拽著手硬生生拖走。
“娘!”
奚絕掙扎著抓住門框,抱著全部期望地朝著縱夫人伸出手:“娘!娘救我!我錯了!娘我以後真的會乖……”
縱夫人站在一片黑暗中看不見神情,隻隱約聽到水滴落在地面的聲音。
滴答。
至始至終,縱夫人都沒有動。
奚絕的五指一點點被拽開,好似身處懸崖搖搖欲墜。
但他最依賴的人始終沒對他伸出手。
奚絕的期盼像是燃盡的燭火,終於一寸寸燒盡,只剩下一抔絕望的死灰。
“娘……”奚絕呢喃道,“你……不要我了嗎?”
最後一根手指徹底被掰開,到底是誰將他拖走的奚絕已經沒有印象,隻記得深秋的寒風將他吹得渾身發抖。
再次被拖回天衍祠下方的天衍地脈,奚絕臉上已沒有絲毫神情,他長發凌亂,坐在那垂著頭呢喃道:“娘不要我了。”
面前的人沒說話。
“哦。”奚絕小聲說,“她放棄我了。”
他生來就很聰明,早就知道奚家為何會將他困在這裡,但卻不敢相信,自欺欺人地給自己畫了個大餅——只要自己乖一點就能回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