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七八歲的孩子不明白“死”是什麽,只是本能對未遇到過的事恐懼。
朝夫人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柔聲道:“阿月別怕,不會有事的。”
話雖這麽說,但朝夫人心中卻也沒底,她隱約有了猜想,一向溫和的臉上也難得浮現些許沉重。
雖然晏寒鵲和朝夫人只是尋常修士,並未覺醒相紋,但也曾見識過有相紋的修士動用靈力是何種氣息。
晏聆體內那詭異的金色藤蔓,同那些覺醒相紋的修士極其像。
朝夫人眉頭越皺越緊。
別說晏溫山從未有過天衍靈脈,就算有,整個十三州覺醒相紋也是在十二歲生辰當天,晏聆還要再過幾日才能到十歲生辰,怎麽可能會突然覺醒相紋?
晏寒鵲面無表情將晏溫山後山的一處洞府打開,裡面是歷代修士大能閉關之處,層層結界錯綜複雜而起,將晏聆身上散發的氣息微微遮掩住。
洞府裡極其冰冷,晏寒鵲把渾身滾燙的晏聆放在玄冰玉床上,森冷寒意從後頸鑽入,短暫地將那股熱意壓下去。
晏聆病懨懨睜開眼眸:“爹,娘……”
晏寒鵲道:“沒事了。”
晏聆眼神渙散,迷迷糊糊地突然說:“娘,外面在下雨,您曬的草藥收了嗎?”
朝夫人一愣。
方才晏聆整個人被燒得昏昏沉沉毫無意識,洞府中全是結界,怎麽會知道外面在下雨?
朝夫人溫柔道:“都已收了。”
晏聆“哦”了一聲,微微歪著頭,終於昏昏沉沉睡去。
晏月見晏聆都在說胡話,差點嚎啕大哭,但怕吵到師兄拚命忍著,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流。
“阿月不要哭。”朝夫人撫摸晏月的腦袋,“真的不會有事,有師父師娘在,對不對?”
晏月含著眼淚看了看晏寒鵲,對師父的盲目信任讓他終於止住哭,抽噎著點頭。
晏聆發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熱,若是在尋常肯定人都燒傻了,但不知是不是相紋的靈力,沉睡中晏聆臉上的痛苦越來越弱,直到第二日夜晚,整個人竟然呼呼大睡。
滾燙的熱意系數退去,那根張牙舞爪的金色藤蔓似乎終於在晏聆還未到年紀的經脈中徹底扎根,天衍靈力潺潺在身體中而流。
晏寒鵲為其探脈,就算再無法接受也終於確定——年僅十歲的晏聆,覺醒了天衍相紋。
雖然不知曉相紋是什麽等級,但絕不尋常。
若是在十三州其他大世家中,必定要敲鑼打鼓廣而告之,但對於晏溫山這種並無世家庇護的小門派,卻是懷璧其罪,稍有不慎怕是會遭受滅門之禍。
兩人在死寂的洞府中沉默。
突然,朝夫人道:“藥宗。”
晏寒鵲:“什麽?”
“藥宗的婉夫人。”朝夫人道,“我同她年少相交,是知己好友,藥宗樂正家有天衍地脈,若阿聆覺醒的當真是相紋,她定然能看出來。”
晏寒鵲道:“可信?”
朝夫人沒有多說半句,只是點頭。
可信。
晏寒鵲思量再三,垂眸看著安安靜靜睡著的晏聆,良久終於道:“好。”
從晏溫山到中州城藥宗一來一回要一日功夫,朝夫人尋來犀角燈,尋到婉夫人的犀角靈道,傳了一道音過去。
不過片刻,婉夫人含著笑的溫柔的聲音傳來:“朝兒,你有多少年未尋過我了?”
兩人自從合籍生子後,已許久未相聚過,上次乞巧也是擦肩而過,並未碰上。
朝夫人笑了笑,因事緊急她並未過多寒暄,言簡意賅將晏聆經脈的古怪告知。
婉夫人蹙眉:“前幾日中州的確有異樣,你確定阿聆的經脈是在覺醒相紋?”
“十有八九。”
“好。”婉夫人很乾脆,“我現在立刻過去。”
說罷,沒有半句廢話地離開靈道,朝晏溫山而來。
夜幕降臨,奚家長老急匆匆衝到天衍祠。
奚擇孤身站在滿室燭火中,見狀微微側身,面無表情看來。
“什麽事?”
這幾日奚家一直在私底下處理天衍地脈靈力泄露之事,但就算製止奚絕,天衍靈力一直在往十三州四處流竄。
花了一日一夜,依然沒找到地脈泄露的最終裂縫。
長老氣喘籲籲:“尋、尋到裂縫的盡頭了,在……”
奚擇眼眸猛地一冷。
“……在中州同北境交界的連綿山脈,晏溫山。”
***
晏聆感覺自己好像被一把金色的火燒成了一把灰燼,迷迷糊糊中自己又從一堆死灰中破土而出,迎著日光長出嫩芽。
他舒舒服服在床榻上翻了個身,睡眼惺忪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一處緊閉的洞府。
晏聆根本不記得昏睡時發生了什麽,疑惑地在玉床上撫摸,映著燭火隱約辨認出這是他爹閉關處的玄冰玉床。
“我怎麽在這裡?”晏聆疑惑地蹦下去,但他燒了太久,乍一下地直接踉蹌著跪在地上。
十歲的孩子皮實得很,摔一下也不覺得疼,正要熟練地爬起來,耳畔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不對,似乎是醒來後,耳邊能聽到的便像是換了個世界。
洞府中燭火發出行將就木的歎息聲,微微閃爍後越來越黯淡;
頭頂山東凸出的石尖凝著水珠,歡快地一滴滴往下,像是在唱著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