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最後一顆「灼」字天衍珠倏地散發出絲絲雷紋。
在那道雷劫即將再次摧毀盛焦身體時,珠子猛地旋轉出扭曲的漩渦,以一種餓虎撲食之勢,勢如破竹將那道天雷直直吞噬。
靈力凝出一道嶄新黑袍裹在盛焦身體上,他眸子微微睜開,露出一雙冷漠無情的黑沉眼眸。
雷劫不甘願地醞釀出森戾咆哮,卻已無法再奈何盛焦半分。
盛焦已徹底進入大乘期,再往上便是得道飛升,不再受十三州天道禁錮。
在盛焦內府變化的瞬息之間,天衍祠的香終於徹底燃盡,最後一點香灰被風一吹,悠然落在香爐中。
「棄仙骨」終於全然催動,無數天衍靈脈凝著天衍本源齊齊湧入奚家天衍祠的上空,宛如一道星光高高掛在天邊。
十三州全部天衍已被抽去,晏將闌臉色一肅,飛快朝著奚家的地脈而去。
身體經脈叫囂著在沸騰,近乎將他的身體摧毀,但晏將闌此時已全然顧不得了,他踉踉蹌蹌地踩著台階拾級而下。
宛如十三歲那年初遇奚絕時。
空蕩蕩的天衍地脈處沒有半分靈力,只有玉頹山的身影依然坐在那,他此時穿著縱夫人做的那身及冠衣袍,這些年他長高不少,袍子有些小,寬袖隻到小臂。
他望著面前的虛空,長發極地像是藤蔓似的四散而開。
晏將闌腳步一頓,低聲道:“哥?”
玉頹山四肢已無法動彈,用力地呼吸一口帶著灰塵的空氣,嗆了一下後突然悶悶笑了出來。
晏將闌緩步上前,繞到玉頹山面前緩緩半跪。
玉頹山手腕腳腕的傷痕全部都是他在天衍地脈的那八年裡日複一日地掙扎而留下的,哪怕天衍也無法全部治愈,他好似不知道疼,臉上帶著笑意,像是平日裡隨意打招呼一樣:“不是讓你別過來嗎?就這麽愛湊熱鬧啊?”
晏將闌微微垂著頭,似乎不想應他。
玉頹山像是在閑侃似的,眯著眼睛笑吟吟道:“聆兒啊,你的合籍禮,我怕是喝不到喜酒了。”
晏將闌默不作聲。
“怎麽還在生氣啊?”玉頹山嘖嘖道,“氣性這麽大,不知道是被誰寵的。”
晏將闌突然一言不發撲上前,張開手將玉頹山緊緊抱在懷裡——但他太瘦弱,即使是常年不出天衍地脈的玉頹山也很難被他完全抱住。
玉頹山一愣。
晏將闌微微直起身子,手輕柔地環住玉頹山的後背,身體的溫暖緩緩貼著玉頹山一點點傳遞過去。
玉頹山眼眸緩緩睜大。
抱一抱我吧。
等我出來,晏聆抱抱我吧。
晏將闌當時雖然拒絕了,但此時卻給了他一個溫柔至極的擁抱。
“暖嗎?”他像是在安撫一個終於尋到家的孩子,輕聲呢喃地問。
玉頹山無法回抱他,呆怔許久後才將額頭在晏將闌肩上輕輕貼了帖,小聲說:“很暖。”
自從十二歲那年,玉頹山再也沒有被人這麽溫柔地抱過。
一時間,這十幾年的苦難好似都不那麽重要,萬物都如流水從他身上潺潺流過,帶走他的痛苦、怨恨和癲狂。
玉頹山又說:“我很累。”
晏將闌:“我知道。”
“我想……”
玉頹山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剛說兩個字就愣住了,他眉頭緊皺,冥思苦想半晌竟然思考不出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我什麽都不想。”玉頹山微微閉上眼睛,“也不想下輩子了。”
晏將闌笑了出來:“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玉頹山和晏將闌什麽都說過,更幻想過有朝一日能從天衍裡出來後要做些什麽,無一不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親口吃秦般般做的桂花糕、去九霄城吃一桌子松鼠鱖魚。
反正都是吃,特別沒出息。
“其實……”玉頹山猶豫好一會,低聲細語道,“分神吃東西,從來都感覺不到味道啊。”
晏將闌一愣,茫然看著他。
玉頹山只是從自己僅有的十二年的經歷,知曉糕點肯定是甜的吃了會心情好、酒肯定是辣的抿一口就會嗆到,九霄城的松鼠鱖魚他沒吃過,隻好天天去吃,努力從其他人的反應得知這個東西大概是什麽味道,而做出相對應的反應。
他將自己偽裝成很會吃喝玩樂的正常人,但終究吃喝沒有味覺,玩鬧也並不快樂。
這世間都是索然無味的。
晏將闌呆呆看著玉頹山的臉。
從開始知道玉頹山會選擇和天衍一起赴死時,晏將闌都沒有為他落過一滴淚,但不知道為什麽在玉頹山說分神沒有味覺時,心中那積攢多年的悲傷瞬間像是決堤了一般。
“為……”晏將闌眸中全是淚水,像是不理解地呢喃著道,“為什麽這樣啊?”
為什麽從沒對他說過?
小奚絕好似永遠停留在了被父母拋棄那日,晏聆是他未來的救贖,卻無法重回時間將他從記憶的深淵挽救出來。
晏將闌話都說不出來,隻知緊緊抱住他。
玉頹山感受著晏將闌傳遞給他的溫暖,又重複地呢喃一句:“聆兒,好暖啊。”
“我不想。”晏將闌將臉埋在玉頹山頸窩,終於哽咽著說出這些年他一直想說的話,“我不想你走。”
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能理解玉頹山的做法,知道他根本毫無求生的意志,就算到了那一日自己肯定也能笑嘻嘻地送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