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一時沒人說話,崇宣帝悠悠道:“太子說得有理。就算正要尋根問底,也要等到這孩子出生之後。否則,調查中若出了任何問題,傷及的就是朕的嫡孫兒,這可不行。”
江慎眸光斂下,閃過一抹笑意。
他方才讓黎阮不必擔心,不完全是在安慰他,因為這件事本身也不需要太過擔憂。
哪怕黎阮真被當眾診出了脈象又如何,這事就連黎阮自己都無法解釋,聖上查不出緣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而且,他也不敢細查。
崇宣帝口中說著不在乎江慎有沒有子嗣,但事實上,心中還是想要的。
帝王之家,怎麽會不想要個長子嫡孫?
黎阮如今懷上了江慎的孩子,哪怕他是個男子,崇宣帝也不會輕易動他。非但不會動他,還會要江慎加倍愛護,盡心照顧。
母憑子貴,這世道不公平,但的確如此。
江慎俯身跪拜:“謝父皇體恤。”
崇宣帝今日情緒大起大落,此刻終於有些撐不住了。他擺了擺手,讓他們退下。
隻留下常公公隨侍身旁。
常公公扶著崇宣帝去內室的軟榻躺下,見聖上依舊眉宇緊蹙,便問:“陛下可是還在擔憂太子殿下的事?”
“朕近來總給太子出難題,這回,是他給朕出了個難題。”崇宣帝歎了口氣,道,“這種事說來連朕都不信,要滿朝文武和后宮妃嬪怎麽信,又要天下百姓怎麽信?”
常公公:“老奴倒是覺得,此事不難解釋。”
崇宣帝睜開眼:“怎麽說?”
“老奴曾經聽聞,古有後稷之母薑原,在野外踩到一巨人腳印,懷孕生子。後又有前朝高祖的母親,夢見與神仙交合,誕下麟兒。這種事古往今來皆有之,皆是上天庇佑的天命之君,難道這些故事就合乎常理?”
“還有,傳聞中說,世外有真龍,能與萬物撫育後代。”常公公笑起來,“咱們太子殿下能令男子懷孕,不恰好說明,他當是一位天命所向之君,是真龍天子嗎?”
崇宣帝悠悠閉上眼。
“要這麽說來,朕這個皇位,還真是只能傳給他了。”
“老奴鬥膽。”常公公後退半步,俯身下去,“但以老奴所見,太子殿下繼任大統,當是天下之幸。而且……”他頓了頓,笑道,“陛下心中應當早有決斷,否則又怎會屢次給太子殿下設下考驗?”
崇宣帝輕笑起來:“那可不一定。”
常公公一怔。
“萬一朕只是想試出,若朕表明態度,要將皇位傳給太子,當下誰會最心急呢?”
第一個心急的是三皇子,他假傳密旨,買凶殺人,想把太子截殺在京城之外。
第二個心急的是淑貴妃,她左右逢源,想讓太子斷絕子嗣,為自己牟利。
他退居幕後,坐看各方爭鬥,就是想讓皇權這片深不見底的潭水平靜下來,看看是誰會等不及,自己浮出水面。
無論是三皇子還是淑貴妃,甚至是太子,都不過是崇宣帝的一顆棋子。其實他未嘗不知道這樣做會將太子置於險境,但他始終選擇作壁上觀。
一是為了看太子能否有破局的能力,二是,想知道水面之下還藏著多少人。
常公公轉瞬間便想明白了這些,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但崇宣帝並未在意。
“不過,你說的這事倒是不急。”崇宣帝閉著眼,淡聲道,“男兒懷胎畢竟聞所未聞,十個月後究竟能不能生,能生出什麽,還未可知。”
“再等等吧,看他到底能不能給朕生出個孫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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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水榭,江慎總算能帶著黎阮回到住處。
這行宮的規模比不上皇城,住處自然也不比東宮,也就是東宮裡一間偏殿大小。
江慎揮退領他們到住處的宮人,轉身合上殿門。
黎阮已經殿內殿外跑了一圈,他推開殿內的窗戶,窗外正好種了一株桃樹,如今桃花開得極盛,幾根桃枝伸到窗台上,遠遠還看見湖景。
“這裡看出去好美啊,江慎你來看——”
黎阮剛一回頭,被人從身後擁住了。
江慎彎下腰,下巴輕輕搭在黎阮肩上,手臂收攏,抱住他的動作極輕柔,但也叫人無法掙脫。
黎阮呆了呆:“怎、怎麽了呀?”
“沒事。”江慎低聲道,“只是想抱抱你。”
方才的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江慎心中算計著要怎麽護住黎阮,怎麽對付淑貴妃,怎麽應付崇宣帝。
直到現在,一切塵埃落定,他才終於有了一些實感。
要做父親的實感。
此前江慎一直覺得,自己不在乎能否娶妻,不在乎是否會有子嗣,他生來便背負著天下的擔子,所言所行皆是為了黎明百姓。
可現在完全不同了。
江慎摟著那具柔軟的身軀,手掌緩緩下移,落到對方小腹上。
黎阮還沒有顯懷,那小腹依舊是平坦的,透過薄薄一層衣物,能觸碰到那緊致光滑的肌理。
他摸過這裡很多次,但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緊張,緊張得手都甚至有點發顫。
這裡有個孩子。
是他和小狐狸的孩子。
他何德何能。
江慎心口又酸又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麽感覺。一會兒覺得仿佛置身夢境,為何這種天大的好事竟會落到他頭上。一會兒又有些責怪自己,這些時日什麽都不知道,害得小狐狸吃了那麽多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