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被牢獄中陰冷的風聲所掩蓋,也同樣掩蓋住了老者低低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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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慎今天是午後才到的刑部,在天牢耽擱了這麽長時間,待他踏出天牢時,太陽已經落了山。
天牢內環境惡劣,味道也難聞。江慎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候在天牢外的內侍立刻迎上前來,幫江慎脫去了染上汙穢氣味的外袍,換了件嶄新的。
江慎任由內侍幫他更衣,身後的鬱修問:“殿下,就這麽把人殺了,不繼續查下去嗎?”
“他態度這麽堅決,再耗下去沒用的。”江慎接過內侍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李宏中對家人不仁不孝,對他幕後那位,卻是盡忠盡義。本朝到現在都沒出過幾個能做到這般地步的朝臣,給他個痛快吧。”
鬱修:“……是。”
江慎又想到了什麽,輕輕笑了下,領著鬱修大步往外走。
“別苦著臉,此行我們並非全無所獲。”
鬱修:“殿下的意思是……”
“李宏中的態度如此堅決,反倒讓我確定了一件事。”江慎道,“他所追隨的,絕對不是老三。”
三皇子偽造密印,刺殺太子,雖然沒有被廢除皇子身份,但已經提前退出了皇儲之爭。這樣一來,就算李宏中當日計劃得逞,他能得到的,至多不過是江慎的太子之位被廢。
對三皇子並無任何助益。
江慎不覺得李宏中會為了這個理由,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而且,能先下手為強,將一家老小提前害死,他怕的不就是落到江慎手中後,會以家人性命相威脅,逼他供出幕後指使。
他既然擔心被威脅逼供,當初就不會這麽輕易說出三皇子的名字。
甚至,用原油縱火,現在看來也像是在嫁禍工部。
一場縱火,既損了太子聲望,又將三皇子四皇子都牽扯其中,這才是這個局真正的用意。
“這麽說來……”鬱修壓低聲音,“難道是六皇子?”
江慎眉宇蹙起:“你覺得老六……有這膽子嗎?”
六皇子江信,今年才剛十七,是幾位皇子裡天賦最差的,性子也最懦弱的一位。要讓他以一己之力,做出這麽大個局來,江慎是不相信的。
鬱修道:“可六皇子背後,有相國大人撐腰。”
當朝相國的獨女,是當今聖上的賢妃,乃六皇子的母妃。
這些年聖上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當朝相國把持朝政,民間的確有過不少傳言,說相國狼子野心,想取皇權而代之。
他自己做不了這叛國之徒,將主意打到他外孫身上,倒是說得通。
“去查一查吧。”江慎道,“是與不是,這件事都只能先到此為止,如果真是相國那邊……他們的後招不會遠了。”
鬱修:“是。”
江慎的馬車就停在刑部門口,江慎帶著鬱修走出刑部,一名小太監急匆匆跑過來,在他面前跪下:“殿下,殿下您可算出來了,宮裡出事了!”
江慎忙問:“怎麽了?”
“是……是聖上。”小太監道:“半個時辰前,聖上忽然傳旨來了東宮,要讓小公子去幹清宮用膳。”
江慎眉宇蹙起:“父皇怎麽會忽然傳他用膳?”
“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太監的聲音聽上去馬上就能哭出來,“但來傳旨的是淑貴妃宮中的人,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是淑貴妃在聖上面前說了什麽,聖上才……才忽然想見一見小公子。”
江慎急問:“現在如何了,他去了嗎?”
“啊?”小太監愣了下,道,“小……小公子不是,不是不在宮裡嗎?”
江慎怔愣一下。
而後立即反應過來。
小狐狸如今人形保持得不穩定,多半是自己躲起來了。
他稍稍冷靜了些,又問:“你慢慢說,傳旨到東宮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殿下今日不在宮內,奴才們本想按照殿下的吩咐,不讓任何人靠近寢宮。可來傳信的是淑貴妃宮裡的嬤嬤,說是帶了聖上口諭,奴才們沒敢攔著。”
“他們想讓小公子出來接旨,可敲了好久的門都沒人應,就……就闖進去了。”
“誰知道小公子沒在宮內,宮中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他們找不到人,只能先行離開。”
“……聖上方才還傳了口諭,讓您回宮之後,立即去幹清宮面聖呢。”
江慎默然。
他的小狐狸如今在宮裡無名無分,只是個民間少年。淑貴妃掌管宮務,想見他,自然不會只是一時興起。
與四皇子江衡做出的那副浪蕩性子不同,淑貴妃向來野心不小,當不上皇后,便想當皇太后。
今日鬧這一出,江慎暫時不清楚她意欲何為,但多半是衝著他來的。
好在小狐狸還算機靈,沒入套。
江慎想了想,三兩步躍上馬車:“先回宮。”
馬車晃晃悠悠朝前駛去,江慎坐在車裡閉目養神,思緒卻飛快運轉起來。
來傳旨的那幾人沒找到小狐狸,證明他現在應當是安全的。現在的問題是,他該怎麽向聖上解釋,為何本該在他寢宮的少年不見了,又去了哪裡?
萬一聖上今晚一定要見他,江慎從哪裡去找個少年給他見?
但又不能不回宮。
小狐狸現在還躲在宮裡,江慎晚回去一刻,他便多一刻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