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謝。”3號孩子氣地彎起嘴角,“請快點滾蛋。”
追車人實際上心裡七上八下的,雖然他知道那不過是一道探照燈的光,但在這麽清冷的空城倏忽降臨,多少顯得詭異。他無從猜測光的高端是誰在掌控,也不敢確定光的末端就是為他指示。他不僅僅是在追光可能指出來的人,也是在逃。
這座城嚇人得很。好像有雙眼睛掛在天空陰森森地盯著他。
易阿嵐運氣不好,他一路沒碰上帶有鑰匙的空車,隻得徒步跑,他的腳踝偏偏也疼得不利索,根本跑不快。
讓他如墜冰窖的是,他聽到了身後三輪車隱約的聲音。
有人追來了。
易阿嵐心跳得飛快,探照燈的光束終於不再追他,或許是到了照射極限,也或許是那個神秘掌燈人覺得沒有必要。易阿嵐聽到吭哧吭哧的車聲越來越近,他這次真的無處可逃了。
易阿嵐扶著牆壁,氣喘籲籲,幾乎有點認命地看著那輛在大城市已經絕跡的三輪車逼近。
三輪車跳下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看體型就是一路追他的人,而不是新的陌生人。
易阿嵐甚至覺得這張臉在微弱的月光下似曾相似。
那個人望見了易阿嵐狼狽的樣子,亮出刀子,威脅地說:“你繼續往前走。”
易阿嵐看著他沒說話。
那人說:“不管咱們有什麽恩怨,都到沒人的地方去解決。現在被人盯著,老子背後發毛。”
易阿嵐無從選擇,拖著腫起來的右腳繼續向前,他聽到有力的腳步聲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你是簡單科技的?”後面那個人問。
易阿嵐沉默。
“簡單科技給你多少錢做這個事?”
依舊是沉默。
“機器臂是你指使的吧?嘿,差點嚇到我。你有這技術,給簡單科技幹什麽活?”後面人絮絮叨叨,“你應該知道實驗室裡有些什麽吧?你告訴我,我給你雙倍的錢。”
“你別不識時務,這世界你總知道是什麽鬼樣子,強硬沒好處的。”
他們越走越遠,周圍的房子變得低矮、稀疏,他們來到了城市邊緣。三十二日裡留存的人絕不會多,應該沒人會在這附近再陰冷地監視著他們了。
不遠處有座被挖空廢棄的金屬礦山,立在單薄的月光下。裸露的坑洞顏色比山體更深沉,錯落盤旋在不高的山巒上,像蛀蟲留下的痕跡。
詩意一點吧,像他叔叔脖頸上的黑色荊棘花紋身。
易阿嵐猛地回頭,瞳孔難以置信地放大,有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但他忍住了。
為時已晚,那人察覺到易阿嵐神情裡的異常,警惕地問:“你想說什麽?”
易阿嵐此刻的緘默再也沒辦法去應付眼前這個凶手。
凶手逼近了一步,鋒利的刀子寒光閃閃:“你想到了什麽是嗎……你,認識我!”
凶手激動地顫抖,眼裡噴射出狠厲的光。就連他自己都難以說清他的憤怒從何而來,他好像很不情願讓人把正常世界的他和三十二日的他聯系在一起。
他可以在正常世界裡拿他的三十二日“進入許可”去謀取利益,例如這次受雇去探查簡單科技的重要秘密,或許大家都對他在三十二日會做的事心照不宣,但那至少維持了表面的體面,沒人會真正地看到他在三十二日究竟怎麽喪失人性。
正常世界裡,他再怎麽潑皮無賴,好歹也是個人啊。
然而眼前這個人的眼神,讓他瞬間就感到那層擋在三十二日和現實中的欲蓋彌彰的遮羞布被燃燒殆盡了,人皮之下暴露出他惡魔一樣的內心。
他本來還想,問出簡單科技的秘密,就放這個人走吧。
放走,到底是出於善意真心,還是出於長久以來的道德規訓,他已經無從分辨。他只知道現在這一刻,他充滿了暴躁,不想讓眼前這個人這麽看著自己。
而且,這人認識自己,又是替簡單科技做事的,誰知道等回到正常世界,這個人會不會讓簡單科技來對付自己?正常世界,他只不過是個受限制的普通人,可沒辦法去抗衡那麽一個大公司。哪怕他瞬間想到了許多,良心、尊嚴、體面……但最終關心的還是只有切身利益。
易阿嵐從這凶手的眼神裡看到了滔天的惡意,渾身的防禦神經都拚命尖叫,易阿嵐不能多想,轉身就跑。
但顯然,他身後的凶手遠比腳受傷的他更加靈活,饒是他的腳沒問題,也不一定跑得過這個體型壯碩的人。還沒在夜色中跑出五米,易阿嵐肩膀就被一隻鐵一樣的手攀上,鉗住,接著被狠狠地摜倒在地。
易阿嵐狼狽地仰倒,掌心按在砂礫密布的舊公路上隱隱地痛,他看到細長的月亮在那人身後西沉,看到在月光下如霜的刀子向他刺下,而刀的影子已經點在他的心臟上。
第22章 8月(1)
易阿嵐像是從水底潛上水面般, 身體抽搐一下,猛地坐直,深深地、不停地吸氣。他的瞳孔還是縮著的, 仿佛刀尖還懸在眼前。
他摸著自己安然無恙的胸口, 望著陪伴他很多年、燈光暖融的臥室, 陷入了無法言說的慌亂。
在刀快要刺進他身體的時候,十二點到, 他居然從三十二日回來了。
他此刻離那個殺人凶手很遙遠,很安全。然而,再過一個月, 那把刀還是會避無可避地扎進他的心臟裡。他會死, 一定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