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安喜歡他是因為他喜歡周燕安,但不只是因為他喜歡周燕安。
易阿嵐終於見到了雷利·羅恩,和以前在教科書或雜志上看過的照片仿若兩人,他無疑在枯萎中,像一截乾瘦的樹枝,搖搖欲墜。
阿克曼站在一旁為他介紹:“這是華國的人,叫易阿嵐,他同樣有很多有趣的關於三十二日的事情和您分享,聽說他和三十二日裡的那個強人工智能也有聯系呢。”這個七十歲的老人依舊像個年輕的兒子那樣對父親充滿了孺慕之情,在知道父親孜孜不倦奮鬥的成果是三十二日後,他更是與有榮焉。
躺在潔白病床上的雷利·羅恩眨眨眼表示明白了。
阿克曼笑著向易阿嵐點頭致謝:“你願意說什麽都成,我父親他幾乎對三十二日所有的事情都感興趣,同一件事被許多人說了很多遍他也聽得津津有味。”說完,他遠遠地退開到一邊,絕不打擾,但要是易阿嵐想對雷利·羅恩做些惡意的事情,他一定會立即衝過來。
易阿嵐每天會有兩個小時與雷利·羅恩聊天,上午下午各一個小時,都是雷利·羅恩精神最好的時候。易阿嵐從自己在5月32日的那天從一個寂靜的清晨醒來講起,講他遇到的第一個人是周燕安,講正在生產的梁霏與最終健康出生的小涵,也講梁霏為小涵未來的生存做出的種種努力……在講述中,易阿嵐也從一個跳脫出來的角度仔仔細細地去審視自己過往這快一年的生活。
雖然從來得不到回應,但雷利·羅恩的眼神會讓人明白,每一個字他都聽到並好好地放置在腦海中。
這期間,易阿嵐看到有不少人會陸陸續續來探望雷利·羅恩教授,幾乎都是物理學界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們是雷利·羅恩的學生或學生的學生,都多多少少地參與過量子大壩的建造,他們驚喜過望地表示弱平行宇宙和量子大壩的神奇,對自己能參與其中感到榮幸,雖然長久以來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隨後他們滔滔不絕地講些晦澀難懂的專業術語,雷利·羅恩始終保持專注,想必他的思維依舊跟得上這群健康的人。當聽到他感興趣想進一步深入了解的話題時,他還會輕輕動彈手指,抓住和他講話的人。
在探望的人群中,易阿嵐還發現了一個相對熟悉的人,宋銳,西北武器研發中心的總負責人,也是那個至今不知道真假的宇宙飛船的總工程師。
宋銳似乎也還記得易阿嵐,在看望完雷利·羅恩後,與易阿嵐在外面的走廊上聊了幾句。
走廊上分布的各國特工將銳利的眼都釘在了這兩人身上。
易阿嵐不在意,宋銳也不在意,自顧自說:“我以前剛畢業的時候羅恩教授就在我們華國,我有幸跟在他的團隊後面學習了一段時間,盡管隻處於邊緣打雜,但也獲益匪淺,羅恩教授在科研上永不妥協的精神至今還對我產生激勵作用。嚴格來說,他也對我有師恩,聽聞他的現狀後,特意來看看。說起來還真沒想到,當初讓我們那麽頭疼的三十二日居然就是羅恩教授的傑作,這真是宇宙偉力與人之偉力的曠世結合,就是我們還無法看清利弊到底哪一邊佔上風。羅恩教授似乎也在思考這些,你能看到他眼睛裡人類智識的獨特閃光。”
“是啊。”易阿嵐說,“我有時候講到三十二日帶來的負面影響時能看得出羅恩教授有些愧疚,之後我打定主意不再講那些令人悲傷的事,但羅恩教授阻止了我,他希望聽到更全面的。”
宋銳笑笑:“不回避,向來是他的宗旨。”
宋銳走後,易阿嵐的情緒低落了很多,也許是被熟悉的面孔勾出被掩蓋的無盡想念。
當時分別時,易阿嵐還對周燕安說不要太想他,反正很快就能在三十二日裡見面,但他自己想周燕安卻想得心臟發疼了。
終於到了3月31日,易阿嵐心情有些好轉,照例去給雷利·羅恩教授聊天,不由得語氣都輕快起來:“馬上就又能去三十二日裡了,這次我們都要去您待了很多年的那座島,希望您不要介意。有時候真想親眼看看這兩個宇宙是怎麽疊加和轉換的……”
話沒說完,易阿嵐感到一股力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他很驚奇羅恩教授那瘦削的手指居然還能使出這麽大的力氣。
“您是想說什麽嗎?”易阿嵐微微抬起了身,湊近了雷利·羅恩。
雷利·羅恩似乎很激動,努力喘著氣,暗色的臉漲紅,嘴巴張著,舌尖往上頂,但卻發不出完整的音節來。
“您不願意我們去研究您的量子大壩?”易阿嵐問。
雷利·羅恩的眼珠劇烈轉動著,顯然在說不是。
“島嶼上有些東西您不想被我們看到?”
雷利·羅恩還是轉動著眼珠。
易阿嵐手足無措,隻好看向遠處阿克曼:“羅恩教授好像要說什麽。”
阿克曼快步奔過來,把耳朵貼近雷利·羅恩的臉:“爸爸,爸爸,你要說些什麽呢?您慢點說,慢點……”
但他聽到的只是雜亂的嗚嗚聲。
直到雷利·羅恩的力氣用盡,不得不松開手,疲倦地閉上眼睛休息。易阿嵐看到淚水從這位老人的眼角滑落。
阿克曼朝易阿嵐搖搖頭。
這一次三十二日快到的時候,疲勞過度的雷利·羅恩已經睡了。阿克曼思索再三,還是把他給喚醒,因為他知道父親想在這一時段醒著,想親眼看著三十二者進入三十二日,雖然他什麽也不會看到,似乎只能在心理上更靠近那個世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