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字詞如同一行行被快速輸入的根本無法處理的代碼,易阿嵐成了過載運行的CPU,腦子裡只剩下嗡嗡嗡無法散熱的響聲。他難以置信地去看周燕安,但周燕安正襟危坐,目光直視羅彩雲、嚴飛、陳汝明、盧良駿四位組長,好像全然感覺不到易阿嵐的震驚。接著易阿嵐意識到,他好像沒有立場對周燕安表示這種類似於難過的驚詫,在周燕安看來,他只是一個當場被逮住馬腳的叛徒。
羅彩雲處變不驚:“我們並沒有授意易阿嵐做這些事情。易阿嵐,對於周燕安所說內容,你有需要解釋的嗎?”
易阿嵐臉色煞白。
會議室的氣氛變得怪異起來,四位組長先是看著周燕安,周燕安坦坦蕩蕩的表情表明他所說的一切都經得起被反覆盤查,然後他們把視線一齊轉向低垂著頭、氣焰萎靡的易阿嵐,對比如此鮮明。
“哇哦。”盧良駿面無表情地說,“終於出現內鬼了嗎?”
羅彩雲思忖片刻,又以謹慎的態度問道:“無人監管的三十二日,在軍事基地連接外網,以及境外服務商提供的郵箱服務,這幾點放在一起是很敏感的。易阿嵐,你確定你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是對自己的行為有明確認知和自主能力的吧?”
易阿嵐徒勞地張了張嘴,想爭辯卻又不知怎麽說。
嚴飛突然插話:“我記得周燕安不是不太懂計算機嗎?”
周燕安答道:“陳副組長為我緊急培訓了五天。”
陳汝明臉沉如水:“我也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還是你考慮得周到。”嚴飛搖搖頭笑了笑,接著問易阿嵐:“易阿嵐,你為什麽要查看我的檔案?你不會是把我的檔案發給別人了吧?你知不知道身為情報局副局長,我的檔案要是泄露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易阿嵐怔怔地抬頭,好半晌,他才從嚴飛的話裡覺摸出些東西,嚴飛在暗示他還不能說出實情。畢竟易阿嵐還沒接到表示成功的電話,現在說出來,就意味著在這一個月內事務組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首先事務組要考慮易阿嵐說的“實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實情,其次無論真假,對嚴飛也得進行調查。這麽大規模的行動,哪怕事務組內沒有間諜,恐怕也會通過別的渠道泄露出去,A國那邊也許會有所察覺,導致嚴飛的計劃在最後階段功虧一簣。
易阿嵐都想得通,可他還是惶恐不已。難道這整整一個月他都得忍受大家的質疑?可能還伴有痛苦的刑訊。而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周燕安。易阿嵐難以想象,周燕安在看到他對外發送郵件之後,是如何隱藏自己複雜的內心,如何按捺住對他的怒火,如何在那個狂風暴雨來臨前的夜晚,不動聲色地搭好帳篷,依舊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現在也終於懂了周燕安在三十二日裡最後朝他說的那番話的意思,明白了那雙深邃眼睛裡暗含的波濤洶湧,周燕安那是在表達他的失望,或者是說在質詢易阿嵐的為人,在問易阿嵐,也在問他自己,易阿嵐是否還是他看到的那個易阿嵐?是否在呼喊與細語之外,真正了解了易阿嵐?
而一想到這些,易阿嵐就感到刀割似的鈍痛和委屈,這明明不該是他的錯。
陳汝明在自己的手提電腦裡輸入周燕安記下的那兩個郵箱地址,這會兒收到反饋:“那兩個郵箱在這個世界不存在,並非是注冊後又注銷了的,而是從來沒有被注冊過,應該是只在三十二日裡注冊的,這樣一來,我們在這個世界就沒辦法根據郵箱進行追查。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
陳汝明看向易阿嵐:“易阿嵐,你現在還有最後的機會反駁周燕安對你的檢舉,比如他看錯了,或者只是單純地想陷害你。”
周燕安的神色並沒有變化,但易阿嵐的臉卻是又蒼白了幾分,說不出話來。
“你是默認周燕安所說一切屬實嗎?”陳汝明問。
易阿嵐還是不說話。
陳汝明忽然狠狠地猛拍桌子,怒不可遏地站起來指著易阿嵐:“你這就承認了?你——”
他幾乎想給易阿嵐一巴掌,但抬起的手又硬生生地垂下,按了辦公桌角落的一個按鈕。接著,會議室的門被打開,走進兩個荷槍實彈的衛兵。
陳汝明冷淡地說:“易阿嵐,現在以涉嫌叛國罪將你逮捕,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嗎?”
從沒經歷過這種場面的易阿嵐,幾乎是慌張得有些發抖了,怯生生地看了眼還一直沒正眼看過自己的周燕安,最後還是選擇了咬緊牙關。或許是易阿嵐在事務組一直表現得很乖巧,幾位組長雖然難掩失望之情,但看到他像個可憐無助的小孩,終究還是說不出狠話來。
“在你做那些事的時候,就該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陳汝明說,“今晚你一個人好好想想吧,爭取坦白從寬。”他揮了揮手,那兩個持槍的衛兵走過來,將一副冰冷的手銬銬在易阿嵐手腕上,然後一人一邊,架著易阿嵐出去。
易阿嵐被帶到禁閉室,大小約莫二十平,只有一張窄窄的床和一間洗漱間,到處都包裹著軟性材料,牆角、床角等沒有任何銳利的地方,連牆壁、地板都是柔軟有彈性的,防止關押在裡面的嫌疑人畏罪自殺。
狹小、單調、封閉的空間,獨自一人,等候著未知的審判,這無疑造成了強大的心理壓迫,先讓無形的恐慌慢慢蠶食意志。易阿嵐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坐在床上,睡肯定是睡不著的,清醒著,又覺得現在的境地一塌糊塗,他已然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對嚴飛的信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