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阿嵐:你忙你的吧,不用給我回復,小心菜燒過了毀了你的一世英名。
易阿嵐丟下手機,將臉轉向與廚房相對的陽台,生怕誰會突然走出來,看到他失控的臉色。
少頃,易阿嵐的目光又停留在奶奶臥室的門上。想了想,他站起來,走了過去。
推開門,便聞到淡淡的檀香味,桌子上的香爐冒著一縷細細的煙。香爐後,是他叔叔易曉山的遺照。
易阿嵐拿起相框,輕輕一拉便將框架扯開,想必相框經常被拆開。易曉山的照片後,是被隱藏的易雲山的遺照,死了快二十年的所謂父親。
易阿嵐盯著那張他記憶中早已模糊的臉,和自己長得有幾分相似,嘴角微微上揚著,漫不經心地面對這個活人的世界。
在嫋嫋煙霧中,易阿嵐感到眼睛被刺痛,眼前的景物扭曲變形。
那個人的嘴角還在上揚,好像那個人死而不散的幽靈附著在照片上,正輕蔑地看著易阿嵐。
他在說話,說一個笑話。
孩子,你在怪罪我嗎?可是,我親愛的兒子,如果不是我,又哪來的你呢。
易阿嵐一家都秉承著南方的傳統,盡管叫著年夜飯,實則在下午就吃完了。
飯後,奶奶果真裝了一保溫桶豬肚雞湯給易阿嵐,讓他趁還早給同事送過去。
易阿嵐接過來看了眼媽媽,嶽溪明坐在沙發上按著遙控器不停給電視換台,想找一個有趣點的節目,沒有說話,像是沒聽見他們似的。
易阿嵐笑著對奶奶說:“我速去速回。”
奶奶擺擺手:“趕上春晚就行,咱們一家人一起看。”
易阿嵐點頭,出了門,腳步便不自覺地快起來。
易阿嵐沒提前說,因此如願以償在敲門後看到了周燕安驚喜的表情。
“你怎麽跑來了?”
易阿嵐搖搖保溫桶:“給你送溫暖來了,我奶奶燉的豬肚雞湯,好喝程度五顆星。”
“是嗎?”周燕安笑。
“別不信,廚神爭霸賽總決賽就是今天了,讓我們來看看最後兩位參賽選手,一個是特種兵退伍再就業,一個是寶刀未老八旬老太太,花落誰家還未可知。”易阿嵐去廚房拿來一對碗筷,給周燕安倒上湯後,還順便給自己抽了雙筷子,挨個嘗下周燕安燒好的那幾盤菜,如此一來,便算是一起吃過團圓飯了。
周燕安坐下來一口一口地喝湯,看著擺盤整齊的菜肴被易阿嵐幾筷子就給搗亂了,不禁感到一陣慰藉。
“味道怎麽樣?”易阿嵐撐著桌面看他。
周燕安說:“我給寶刀未老八旬老太太投一票。”
易阿嵐呵呵樂起來,周燕安也笑。不知道在開心什麽,總之就是感到輕松自在。
兩個人在沙發上窩了一會兒,自然是情不自禁要親上幾次,貼著臉頰、脖子,讓體溫沿著手掌心相互傳遞。直到室內的天光漸漸隱沒,沒人去開燈,夜色潮水般上湧。
在黑夜的海洋中,仿佛有了某種屏障,貽貝小心翼翼地張開它的殼,易阿嵐輕聲問:“你有想過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嗎?”
“哪一方面?”
“比如,三十二日,它會不會像突然出現那樣又突然消失,好像發生過的一切都是我們做的夢一樣。”
“有可能吧,誰也說不好三十二日的機制。”
“那也許過了很多年以後,人類的後代,都不會相信三十二日這樣的奇跡存在過。哪怕我們會留下很多記錄,但只有文字,沒有圖片。他們會說我們的祖先太愚蠢了,那個時候一整個地球都陷入了某種譫妄之中。”
“昨天你離開後,我看了一部電影。”周燕安說。
“什麽?”
“電影叫《陸上行舟》,裡面有幾句台詞我印象深刻。那個男主說,我要給你講個故事,那時北美還遠遠沒被征服,有一個法國捕獵者從蒙特利爾向西走,他是第一個看到尼亞加拉瀑布的白人。回來後,他告訴人們瀑布壯闊得難以想象。可沒人信他,他們認為他不是瘋了,就是在撒謊,他們問他,你有什麽證據?他說,我的證據就是,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我們都看到了,阿嵐。”
時間不早了,易阿嵐說:“我得回去陪我奶奶看春晚了。”
“我送你吧。”周燕安起身去開了燈。
易阿嵐整理有些亂的頭髮:“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來的。”
“我開你的車送你回去。”
“那你怎麽回來?”
“把你的車開回來。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再去接你。”
路上的車輛不多,周燕安開車很穩,快而穩地穿過一條條與往日相比冷清了很多的街道。
易阿嵐看著窗外一晃而逝的喜氣洋洋的布景,忽然問:“那我們呢?”
“什麽?”
“我們將來會變成什麽樣?”
“順其自然,不要勉強自己,阿嵐。”周燕安說,“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之後,他們都沒再說話。直到車開進軍區醫院員工住宿區的地下停車場。
易阿嵐解開安全帶,但一時間沒下車,沉默地盯著前擋玻璃,好像那上面貼著的質檢報告很有趣似的。半晌,他如同賭徒將所有的籌碼都推上了賭桌,問道:“上去坐坐嗎?”
周燕安溫柔地看著他:“不了,我也得趕回去看春晚。鄭鐸班長說他今天在春晚現場觀眾席呢,讓我盯著節目看,要是鏡頭掃到他得幫他拍下來,挨個發給以前的戰友幫他先嘚瑟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