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為工作性質特殊,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很少。為了保護她們,我也盡量不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我從來沒去參加過夢喚的家長會, 從來沒有像別的父親那樣帶著女兒去動物園、遊樂場,我們一家人從來沒有一起旅遊、野營過,我一直以來都感覺對不起妻子和女兒。我對女兒缺乏管教, 但我的妻子把她教得很好,她從來沒有利用過我的身份去謀取一些特權, 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城市規劃設計師。”嚴飛說,“所以當我知道她因為被我連累而變了一個樣子時,可想而知我有多愧疚。”
嚴飛又放了一段林夢喚的視頻給易阿嵐看。很難相信視頻裡的那個人是剛剛照片上的女孩。
那雙黑而靈動的大眼睛發紅且無神, 黑眼圈濃重, 本來很秀氣的小圓臉變得浮腫蒼白虛胖,照片裡梳著的高馬尾現已亂糟糟地披散在肩頭, 一身睡衣髒兮兮、沾滿了油點子。她跪坐在地毯上,面對著一大張茶幾的食物,多是油膩高熱量的,炸雞腿、烤鴨、紅燒肉、鹵牛肉、飯團等。
“我好餓,我好餓,好餓……”女孩絕望地喊著,一邊不停地把那些食物往嘴裡塞,但是她明明已經撐得吃不下,吃一口吐一口,嘴邊滿是火泡。可她的饑餓始終無法緩解,她是那麽痛苦地吃著、吐著、餓著、枯萎著。錄視頻的人在攝像機後抑製不住地哽咽,那也許是嚴飛的妻子。
易阿嵐不忍心再看下去,轉過頭問嚴飛:“她怎麽了?”
嚴飛濕著眼眶,幾乎懷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恨意:“今年五月底的時候,她去A國T市參觀遊覽,學習他們的城市規劃和管理經驗,在快要回國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易阿嵐心神震動,五月這個敏感的時間讓他想到了什麽。
果不其然嚴飛說:“三十二日出現了。夢喚像每一個初次遇見三十二日的人那樣不明所以,不過她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冷靜,在試圖聯系我失敗後,她去了當地的華國大使館,當然,那裡也沒人。她就隻好去當地政府求救,在那裡她隻遇見了一個普通的政府職員。面對奇怪的三十二日,他們決定結伴行動,並拋棄了一切國別、種族之間的隔閡,因為在當時看來,國別對於世界末日的確已經不重要了。於是當那個職員懷疑大部分人消失是恐怖行動,夢喚當場反駁了他,夢喚說,我爸爸是華國情報局副局長,他知道我在A國T市,如果有這麽大規模的恐怖行動,他不會一點消息也沒有,更不會讓女兒置身險地。”
“她說的沒錯……”嚴飛喃喃,“那個職員也認為她說得沒錯,他沒在意夢喚有一個特別的父親。如果說真的有那麽一點在意,大概就是他希望夢喚的父親還活著,能用華國情報局副局長的特殊身份把夢喚救出去然後可以順帶捎上他。在那個時候,夢喚和他,相互安慰、相互鼓勵、相互幫助。
“直到三十二日離去,現實回歸,與現實一起回歸的,還有國別、種族、情報局。在第二次三十二日時,那個職員牢記自己的政治立場,打暈了夢喚,把她關在一個誰也不知道具體位置的密室,然後威脅夢喚,除非她把她父親發展成他們的間諜,否則會一直餓著她。天啊,華國情報局副局長居然是A國的間諜,無數的機要文件、秘密籌劃都在A國面前變成透明的。這要說出去,簡直是華國的奇恥大辱,整個華國都要經歷一次巨大的動蕩。那個小小的政府文員因為把握住了夢喚這一個人質,一躍成為A國的重要人物,前途無限,只等到華國情報局副局長投誠,他也會在政治史上留下一個名字。
“然而夢喚沒有跟我說過一個字,她默默忍受著,直到再也忍受不了,三十二日的饑餓如影隨行、無法填滿,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然後她想到了自殺,被我妻子發現。但那時,妻子選擇了和女兒一起繼續對我隱瞞,同時鼓勵夢喚堅持下去,她抱有單純的想法,希望A國那群人明白無法通過夢喚實現目的後,也許就會放了她,或者稍微善待她。但那群人,找上了我。”
以不太舒服的姿勢坐在小車裡,易阿嵐仿佛感覺到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的寒冷,將他本就不舒展的四肢凍得僵硬。
嚴飛垂著頭,雙手捂臉,肩頭顫抖著,這個強硬的五十多歲中年男人表露了他的脆弱:“直到被A國的秘密特工告知,我才知道在我的女兒身上發生了哪些可怕的事。”
易阿嵐問:“他們什麽時候找上的你?”
“十月,也就是在你們遇到方燁然襲擊的那次三十二日後,他們不惜暴露了一個安插很隱蔽的間諜,向我傳遞了關於我女兒的消息,同時暗示我替他們掩護方燁然。當然,那時我和你們一樣還不知道方燁然就是研發中心襲擊你們的人。不過後來我知道了,程思源是個好同志,他在三十二日對你留下線索,在現實中,也在他的戰鬥機裡留下了線索。程思源也許知道把線索留在自己的寢室會被方燁然發現,所以把線索留在方燁然絕對無法接觸到的實驗中的戰鬥機裡,是一串指甲大小的魔方流蘇垂飾,只有紅色的那一面拚好了,魔方,燁然,很巧妙。機組人員沒懷疑過那串垂飾,因為有很多駕駛員會把自己的幸運物留在試飛的戰鬥機上,以祈禱不會出現危險。當我檢查戰鬥機看到那枚魔方,我就立即知道程思源指示的是方燁然,但我偷偷扣下了證據,並向羅組長匯報沒有任何進展。換來了在隨後的一次三十二日裡,夢喚在隻勉強維持她生命的少量食物之外得到了兩份三明治和一瓶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