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徽反應得……太快了。
而祝知宜又太觀察入微了。
但此些種種也不過是祝知宜的稍許好奇和訝異,不至於埋怨,更談不上什麽怨恨,祝知宜很少會埋怨怨恨什麽,不怨天不尤人是他的本性。
何況,這本就是他想做的、他應該做的。
祝門家學自小教育祝知宜立心立命開萬世太平,他自小到大兢兢業業,一刻不敢負先輩所望,存聖心、立仁德,為官為後,都不敢有一絲懈怠,這種事關江山社稷黎民蒼生的關頭,他更不可能當貪生怕死的逃兵。
那種與生俱來和自小耳濡目染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告訴他,這就是他的本職和義務,去當人質就是他應該做的,當仁不讓舍他其誰,理應如此。
他不欲深究這些,很多事情都經不起深究,祝知宜努力跟自己說不用太在乎這些,人之常情。
可況這世上還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在家國動亂、蒼生浮亂面前,任何個人那些細微朦朧的情緒感受都顯得微不足道。
只是被梁徽問得太深、太真,他也把自己心中那點無足輕重的好奇和疑惑一並敞開問了罷了。
他這麽告訴自己。
第67章 我們裡應外合
且憑他對梁徽的了解,梁徽已經很“手下留情”了,如果梁徽想,其實有一百個說辭可以騙他,騙得他更心甘情願、騙得他更死心塌,他完全可以等著自己“請纓”,雖然他主動請纓也不是因為這個。
但是如果這樣,梁徽便可以連祝知宜那份感激和人情都賺盡,還算令人欣慰的是,對方沒有把這最後一點情感都全盤算計。
不過這些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這些在風雪呼嘯動蕩不安的戰亂裡都不重要了。
因為祝知宜明白,正是因為梁徽身上這種與生俱來的殺伐絕情和果斷機敏狠舍可以讓他從冷宮棄子成為今日的九五之尊,或許還會是明日的九州霸主。
祝知宜“聖人”當慣了,他甚至會為自己這點微乎其微的“多想”、“在意”感到矯情和羞愧,不該這樣的,這是不對的。
他刻意模糊、親手抹平這顯得有些難堪的失望和低落。
卻不知道那根傷人的刺其實在城門關外就種下了,蟄伏在心底最柔軟那一塊肉上,生根發芽,等時移事遷再回頭去望,它早已瘋長成根深蒂固、難以逾越的心魔。
而此刻,他說服了自己,也說服梁徽。
“那臣沒有問題了。”祝知宜看著他漂亮的野心勃勃的眼睛,“皇上,遵從你的內心,那就是最正確的選擇。”
他誠懇地說:“臣絕不會怨恨皇上,並且由衷為皇上的果斷感到欣慰,皇上肯這般大局為重、殺伐決斷,來日一定得償所願。”
祝知宜是在雪下得最大的時候啟程的,鍾延不許帶人入城關,梁徽派一支精銳影衛護送他,並再一次與他核對入關之後的對策——對於這一場人質交換,無論是鍾延還是梁徽祝知宜都心知肚明。
誰都不可能真的像承諾中那樣做,彼此都不過是在賭一個時間差罷了。
梁徽不可能真的放任他拐走祝知宜遠走高飛並且永不派兵追擊,鍾延也不可能在接到祝知宜之後就真的放棄那根作為最後救命符的火線。
他們賭的是兵荒馬亂裡那點微乎其微玄而又玄的天時地利——梁徽要在鍾延劫持祝知宜出境之前把城關內所有的火筒暗器排查拆除。
鍾延賭的是他能在梁徽在做完這一切之前離開大梁,並且去到一個梁徽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帶著祝知宜。
祝知宜只是一個倒計時的沙漏,賽跑從他入關那一刻開始。
城關內的境況情形他們一無所知,對方會帶多少人、有沒有密道、打算去往哪個方向、是否已經同異國接洽……甚至祝知宜的內力和劍法與鍾延不是一個量級,只能見機行事以智取巧。
“影九會帶著‘飛燕’一直守在城關,你一發暗號他會以最快的速度入關找你。”
“若是對方挾持你出境,不必與他硬碰硬,跟他走,同他周旋就好,我會第一時間追上你。”
梁徽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刻也依舊是冷靜鎮定有條不紊的。
狼崽拚命地嗅祝知宜,仿佛是怕自己記不住他的味道到時候找不到他。
祝知宜也像每一次接受任務離別時一一應下,平靜溫和,臨危不懼。
只是看著梁徽陰鬱的眉眼,祝知宜不知道自己最後還能為對方做些什麽,他想了想,抬起雙手扶住梁徽的肩膀。
祝知宜鮮少在人前主動和別人做這樣親密的舉動,因而顯得頗為生疏。
梁徽僵了一下。
“梁君庭,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你是主帥,你現在這樣,讓底下的將士怎麽想?”
梁徽迅速斂了神色,祝知宜道:“臣很信任皇上,皇上是不是也該對臣多一些信心。”
梁徽眯起眼,祝知宜的眼睛明明那麽清澈純粹,卻仿佛會蠱人似的:“臣希望做皇上最猛銳的弓箭,因為臣知道,皇上永遠是臣最強大的後盾。”
“我們裡應外合,一舉攻城好不好?”祝知宜朝他伸出手。
梁徽松開拳頭,把手放上去,祝知宜欣慰地彎了下唇:“臣在城裡等皇上。”
梁徽面無表情,握他的手,很緊很緊:“我一定第一時間攻城,用最短的時間的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