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宜選的人都非池中之物,個個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且才乾出眾,看得出來他們都很服祝知宜,甚至可以說……有些依賴祝知宜,寒門戍士,懷才不遇,受慣了冷眼,做慣了冷板凳,被打壓久了,突然天降良機,得人青眼,有些惶恐,不適應,難免有些雛鳥情節。
祝知宜是他們的伯樂,且為人正直、耐心、寬和,盛名在外,確實讓人信任,給人安全感,梁徽甚至疑神疑鬼在有些人眼中看到讓他警惕和危機感的苗頭,他希望是自己多心看錯。
梁徽含笑為祝知宜折了折寬袖,徑直坐在他旁邊:“看你的吧,朕看會兒奏折。”
“……”
其余幾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原來帝後私下是這樣的。
梁徽說是看奏折,但時不時給他磨墨、添茶、續香,祝知宜猶豫再三,還是湊近他低聲道:“皇上,這不妥。”
梁徽盯了他兩秒,忽而傾身湊他更近,眨了眨眼,歪頭問:“有何不妥?”
“……”
梁徽低聲細語仿佛是在同人咬耳朵:“他們新官上任,辦的又盡是些得罪大人物的事,難免會有些心裡沒底,束手束腳,只有對咱們的關系有了底才能真的放手去做。”
這些人是祝知宜一手提拔上來的,在陣黨分明的朝堂上自然就貼了祝知宜的標簽,只有梁徽對他們的君後情深親密,心無間隙,他們才能有後盾和底氣放手去做。
“……”祝知宜皺了皺眉,覺著有些無理,但又似乎有些道理,隻好隨他去了。
中秋將近,長公主離宮之日秋高氣爽,碧天無雲。
皇帝攜君後率京羽衛送至城門,駙馬躬身作揖:“謝皇上君後百裡相送,中元一過,秋日風大,回去注意龍體。”
祝知宜淡笑:“駙馬一路順風,務必護公主周全。”
長公主從馬車裡探出頭來,沒搭侍女的手,自己跳下了馬車,身姿矯健,過來囑咐了祝知宜幾句,最後看向梁徽,目光冷靜中帶著銳利。
梁徽謙遜笑了笑,主動問:“長公主有何指教?”他不稱姑母,他對梁氏全無感情,但她畢竟對祝知宜有恩。
長公主也不管他是皇帝,徑直招了招手,梁徽竟也好脾氣地走過去,躬身聆聽,這完全是看在祝知宜的面子上。
長公主用只有二人的聲音低聲道:“祝清規非要幫你,我沒有辦法。”
梁徽挑了挑眉。
長公主抬起下巴:“但若是讓我知道你負他,十萬南疆鐵騎勢必踏平京畿。”
梁徽嘴邊的笑意斂起,認真道:“我不會負他。”
公主看起來不大相信,冷笑一聲,利落轉身上了馬車。
列隊遠行,祝知宜好奇問:“公主與皇上說了什麽?”
“公主說一一”梁徽心思百轉,淺淺一笑,“說若是真到了那一日,你不會幫我。”
祝知宜一怔:“那皇上回了什麽?”
梁徽不笑了,靜靜看著他的眼,輕聲道:“我說—一我知道。”
祝知宜唇線抿成一條線,靜了片刻,道:“皇上是故意這麽說的麽?”
梁徽低頭看路邊已經枯萎的草木:“何出此言。”
“皇上還在生那日的氣罷?”他主動提不宜收兵權的那日。
“沒有。”
“那便是有,”祝知宜將那天他同公主說的話一字未改地與梁徽也說了一遍,“臣自認無法消弭皇上與公主間最根本的嫌隙和矛盾,唯有做到不悖本心、問心無愧。”
梁徽不意外,笑笑:“是你的性子。”
祝知宜自認這是他能想到最中立理智的立場了,可梁徽看起來並不高興:“皇上覺得臣想得不對麽?”
梁徽搖搖頭,面色仍是柔和的,只是不再說話。 是他要的太多了,濃烈熾熱的忠誠,不問緣由的偏愛,永不背叛的信賴,他都自覺難以啟齒。
他憑什麽?憑什麽要?憑什麽向祝知宜伸手,祝知宜又不愛他。
“皇上?”
梁徽回過神:“沒有,你做得很對。”
他答完又不說話了,祝知宜也不知道說什麽,兩人就這麽一路無言回到了宮中。
宮門一開,早在望烽亭侯著的門下司正神色焦急衝過來報:“皇上,君後,前線來報——”
“郎夷一批規模不小的皇商行伍進了蜀中,如今已越過沅水線。”
兩人皆是一驚!
皇商行伍同普通商隊不同,有大量武功高強的鏢隊隨行,巨載貨量也很藏匿輸運兵器或禁物入境。
大梁對別國皇商行伍的入境搜檢向來嚴格,超過一定的規模還要層層上報請求批示,眼下郎夷能如此輕而易舉深入蜀中,明顯是據地心西南的福王有意放行。
兩人匆匆趕到明徽殿,石道安忙起身請安,稟告:“東邊那批弓箭沒有攔下,皇軍搜尋的時候他們已經轉移了窩藏之地。”
梁徽冷嗤一笑:“福王內勾東琅,外結郎夷,賊子之心,昭然若揭!”
祝知宜默默聽著,低頭思索。
石道安回:“是,且入關的邊線很大可能已經被他們把控,郎夷行伍竟能無聲無息過了沅水實令人脊背生寒。”
梁徽幽道:“郎夷區區蠻蕃異族也敢擅越疆界覬覦大梁,朕看不如就擇日——”
“皇上三思!“石道安知道他想做什麽,低聲勸道,“不可貿然發兵,他們只是皇商行伍,而非軍隊,大梁率先發乓且不說師出無名,於郎夷不佔理,如此一來更是正中福王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