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秦太妃、飲天監、尚司局這些定是一個都逃不過的,唯一一個姬寧祝知宜做不得主擅自處罰,京中武將近來是禦前大紅人,他得向梁徽要一個授權。
出他所料,梁徽竟沉默了。
祝知宜皺眉:“皇上要包庇姬寧?”
他覺得梁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事關宮內安全天子安危:“這回暗送違禁窯品不罰,那往後便是誰都可以往宮中輸運兵器彈藥了?”
梁徽當然知道姬寧此次放任太后太妃為非作歹是因著他對自己那點並不算深的意思和對祝知宜的敵意,換做平日,這人早被他扔到宮門口當眾仗責了,但時下由不得他,梁徽反問祝知宜:“西南終有一役,清規覺得當朝誰領帥合適?”
祝知宜沉默,梁徽手上沒有兵權,從別地調兵不切實際,從忠心、帥才上當朝能領兵出師的確實只有姬家最合適。
但他向來是一碼歸一碼,馬上又反駁梁徽:“罪歸罪,用歸用,有罪便罰,有才便用,先治他們一個失職瀆職之罪,再讓他們領兵,將功贖罪,賞罰分明。”
梁徽揉了揉眉心,直接如實告知他:“分明不了,這已是姬法第三次為此事來求朕開恩,同時立下軍令狀,以這一勝仗換一個姬寧。”這世間和朝堂不可能像祝知宜想的那般公私分明非黑即白,前朝後果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朕並非要屈徇私偏袒以媚武將,只是姬家是新貴,根基不足,朝中本就諸多老臣不買他們的帳,朕既當急要用他,若不在戰前給他們立足了威,造足了勢,還在這個緊要當頭加以責罰,那更沒有人將他們放在眼裡了,屆時六部看碟下菜,後續調兵運糧舉步維艱。”
“古兵書說士氣雲天,打仗比的就是士氣,此時處罰將領這無異於削京軍氣勢,動搖軍心,朕以為,大局當重,不宜責罰,至少此時不行。”
祝知宜靜了片刻,還是不讚成,平聲反駁:“姬家出軍,那姬寧必是副帥,副帥在京中尚且如此狂妄擅作主張,在軍中會乖乖聽令?副帥尚且不聽令,京軍便會上行下效,臣以為,仗打之前就必須先立好規矩,而非縱容包庇。”
“……”政見不同之時常有,梁徽見識過祝知宜的固執,自認辯不過他也不宜與他多辯,又因牽涉到姬寧,再多說下去倒像是梁徽為“姬寧”這個人同他爭執了,梁徽不願這樣,隻目光坦然地望著他,頗為強勢地一錘定音:“朕不會包庇誰,其余人任清規處置,至於姬家,清規給朕留一留,朕允諾你,以後隨你處置。”
此時信誓旦旦的梁徽並不知道,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麽多以後可言。
他們一個固執地揪著道理不放,一個心念大局滿心圖利,都不肯退讓,又都想讓對方為自己放棄利益或原則,兩顆心便總是在很多細枝末節就生了隔閡與縫隙。
“不必,”祝知宜平和道,“臣並非針對姬寧,對事不對人罷了,既然皇上都覺得可以寬宥,那臣又有何好追究的。”
“……”梁徽看著他決絕的背影皺起眉來。
第53章 朕沒得選
祝知宜很快啟程,連中秋都沒過。
郎夷步步逼近,梁徽也無心操辦,前朝后宮又是一片怨聲載道,都埋怨是君後苛減宮例,連如此重大的團圓佳節也不讓人好過,渾然不知外患已越來越近,異族的錚錚鐵蹄即將踏破邊關。
臨行前,梁徽叮嚀囑咐祝知宜量力而為,見機行事,必不能逞能,事辦不成以後還有機會,人一定要毫發無損。
他流放出宮時曾入過蜀西,將當地的常年迷霧的氣候、根深老林的崎嶇地形和終年不化的雪境一點一點同祝知宜分析,又與他約法三章,至少隔日一份書信,太忙就傳鴿訊,祝知宜忙著檢查佩劍行李,匆匆應了,也不知往沒往心裡去。
梁徽:“……”
石道安目送君後和精騎的隊伍隱入夜色,面上始終帶著憂思:“皇上知道福王身邊那位幕僚是什麽人麽?”
梁徽一頓,仍保持著目送遠眺的姿勢,半響才道:“知道。”
石道安張了張口,望向軍隊的滾滾紅塵,不知道說什麽,梁徽又道:“他也知道。”
“那——”
梁徽喉嚨滾動:“朕沒得選。”
“他也沒得選。”
石道安眉心皺緊,看著這位年輕帝王沒有表情的側臉,很多時候他都覺得梁徽已經沉陷,有時候又覺得他分明清醒無比。
年輕的帝皇對那位君後的溫柔、憐愛和沉迷都是在有限范圍內的放縱,在風平浪靜之時給出一些惹眼隆重的寵愛與溫柔、破一些看起來很招人耳目的例;可一旦到了緊要關頭關鍵時刻,堂堂大梁天子一直都沒有忘記自己最想要什麽。
自古帝王多薄情,江山永遠是最重的。
石道安看梁徽目光戀戀,看似癡纏,一時也看不透了,問:“皇上可是舍不得君後?”
直到那騎人馬再也望不見影,梁徽才收回目光:“嗯,舍不得。”
千分萬分舍不得。
“不過,這話從朕口中說出來,顯得極其偽善和用心險惡,”梁徽自嘲一笑,“因為再舍不得,朕也都每次都把他推出去了。”
“每一次。”
就算知道前路再危險坎坷,他還是會做這樣的選擇。
那天祝知宜說“臣畢生所願,唯此而已。”祝知宜有最想要的東西,梁徽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