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宜這個人總能用無比平靜溫和的語氣說出自以為能寬慰人但其實是最絕決的話:“皇上和臣,做一對君臣就很好。”
比起夫妻,君臣不遠不近,和而不同,可進可退,雖不親密,可也不需要佔有,不需要佔有的關系,就會得體很多。
他與梁徽某種程度上志同道合、意趣投契,良臣遇君,共守盛世太平也不失為另一種圓滿。
祝知宜態度溫和堅定,向他保證:“若臣真的能好起來,重回朝堂,定會盡職盡責,鞠躬盡瘁,用其一生,效勞皇上,誓死守衛大梁。”
“就當是臣……換一種方式陪著皇上,不好嗎?”
梁徽眼尾倏地紅了:“不好。”
他面色蒼白血色盡,自暴自棄扯了扯唇角,自嘲低喃:“那你不如殺了我吧。”
“??”祝知宜嚇一跳,睜大眼瞪他,對方眸中的陰鷙和偏執很陌生,如潭如淵,深千百尺,叫人心驚。
連同他這個人也在祝知宜心中變得陌生起來,梁徽的眼睛裡哀意濃稠,似有洶湧暗河在流,又似漫天大雪在下,叫人不忍。
“反正你消失那一刻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不,不,”梁徽一步一步逼近,很緩地歪了下頭,平靜而死寂的目光緊緊鎖著祝知宜,俊美的一張臉頹敗又落寞,嘴角勾起一點古怪詭異的笑,輕聲告訴他,“你不在這些天,我已經死過百次千次了。”
“只是一想到還沒有找到你,不甘心,也不敢死,怕我死了就真的沒人找你了,怕我死了你要是回來了要怎麽辦,所以不敢死,我苟活了一天又一天,生不如死,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
他笑容詭異陰晦,他的眸心藏著深淵:“可是看來你好像不需要,也不想要。”
梁徽垂下眼喃喃:“不想要我遲到的愛,不想要我雙手奉上的真心,不想要留在我身邊,最不想要……我,是不是?”
“祝知宜,是不是?”
第81章 隻願結夫妻 (二更)
梁徽忽然有些魔怔地靠近祝知宜,修長有力的手指一寸一寸摩挲他尖削的下頜,目光炙熱,像赤裸的威脅,又似低卑的哀求:“我此生不想與你做君臣,隻願同你結夫妻。”
祝知宜的心臟仿佛被一隻地煞鬼魅捏著,有些喘不過氣來。
“否則,你不如殺了我算了,這樣我還能好過些。”他狼狽頹唐地低下頭,垂著眸,這三年孤冷寒衾行屍走肉的日子他過怕了,是真的怕了,祝知宜不懂、也不會相信那種恐懼。
祝知宜聽他說這些渾不吝的混帳話,心中又驚又惑,皺起眉道:“皇上是在逼臣麽?”
三年不見,梁徽的變化真的太大了,他記憶中那個表面溫煦的笑面君子其實骨子裡是最要強的,高傲的自尊心絕不容許自己在被拒絕之後還向人伸手。
但祝知宜太了解他,梁徽是很善偽裝、慣會話術的人,朝臣外使都難以望其項背,堂堂一國之君說出此等大忌諱的胡言亂語,叫祝知宜骨子裡那根板正忠臣的直筋蠢蠢欲動,痛苦地低聲說,“皇上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臣想要的很少,但也確實無法違逆自己的原則與底線。”
“清規想要什麽?”
祝知宜一直羞於將自己那點見不得人的私心暴露於人,可梁徽這幅不依不饒的架勢逼得他心驚肉跳,逼得他坦白:“臣非聖人,臣也會有自己的私心,也會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臣知道帝王三妃九嬪后宮三千乃天經地義、不可違越的祖製,可臣已經做不到從前那樣寬容慷慨。”
后宮需要一個心胸寬容秉公執法的君後,而不是一個真正喜歡皇帝的人。
“一旦心懷有私,則生不公,則生不允,不齊不平,臣確實不能再坐這個君後位置。”
“臣不想從此半生困於宮闈賣弄心機,亦不想變成一個心思狹隘面目扭曲的人。”
梁徽疑惑地皺起眉心,沉聲道:“沒有三妃九嬪!沒有后宮三千!朕自南邊回京後便即刻遣散了后宮,從前的通通有名無實,從此往後也只有你祝知宜一個!”
祝知宜震驚地睜大雙眼,遣散后宮?
何時的事,梁徽也太大膽了。
“禮部——”
“那是給別人選的!”梁徽想起了,這些天他滿心滿眼圍著祝知宜轉早把這茬給忘了。
當初他殺伐決斷二話不說就遣散后宮,還把祖製明令不可廢除的女妃位額也一並撤了,那些老糊塗氣得一蹦三尺跳,一天八封十封請諫,不是長跪宮門就是淚諫朝堂。
還把今年洪澇宮陵坍塌的鍋蓋到他頭上,說是天子不立儲,江山社稷無依,祖宗警示之懲。
言官宗親都欲插手空曠已久的后宮,梁徽冷笑著輕飄飄答應了,轉眼便順水推舟,等選完了人即刻賜予下邊的武將或高官,如此反將一軍,看往後誰還敢一門心思把女兒往宮裡送。
祝知宜被他這樁樁件件石破天驚的舉動嚇得怔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皇上這是在做什麽?你不可能永遠不納妃,你是皇帝啊。”
尤其是女妃,這是牢不可破的祖製鐵律。
國君無出是大罪,是要被言官用筆杆子在玉碟族譜、歷代史書上戳脊梁骨的。
他們不是尋常夫妻,他們是天家帝後,種種責任、枷鎖都是這個位置需要的妥協,不能隻享受權勢而不肩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