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一日三餐,他便坐在門廊下看著這棟院子,他如同一個機器人一樣,按照設定好的程序,一日一日毫不出錯地執行著命令。
夏去秋來,有一天寧星阮坐在正廳門口時,忽然聽到有人敲門,他原本灰撲撲的眸子瞬間亮了,踉蹌著起身,他差點朝前跌倒,穩住身形飛奔至門口,手落在門栓上時,幾乎抖得無法開門。
木門發出嘎吱聲,門打開,外面站著的是拄著拐杖的熟人。
眼睛裡的亮光瞬間熄滅,寧星阮沒有再看他一眼,轉過身像木偶一樣回到原來坐的地方,坐下後執拗地盯著那扇門。
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發出哢噠聲:“你、你住這裡沒什麽不習慣的地方吧?”
寧星阮木然地看著他,張了張嘴,從住院到現在,他喉嚨裡好像沒辦法發出聲音來了。他拿出手機,打出了一段話遞過去。
“他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你,你記起來了?!”來人驚訝道拐杖落地。
寧星阮沒有理會他的話,固執地舉著手機。
“沒,會回來的,也就一兩年吧,他沒跟你說嗎,一兩年就、就回來了。”
寧星阮張了張嘴,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扯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來,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看著門外。
第74章
小道士走了,太陽落山,夜色慢慢吞沒了小院。
靜坐在門廊下的寧星阮起身,走進房間裡後打開所有的燈,然後躺在主臥的床上,鑽進被子裡,將另一隻枕頭抱在懷裡,收緊了手臂。
兩個月過去,曾經縈繞在這間房間裡的檀香氣味兒逐漸消散,如今已經無法從被子枕頭間嗅到熟悉的氣息了。
蜷縮成一團,寧星阮任由眼角的淚珠一滴一滴沾濕了枕頭,喉嚨裡發出沙啞的氣音,他連想大聲哭出來都做不到。
不知何時沉沉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他如同以往的每天一樣,在鬧鈴聲中機械地起床、洗漱、吃飯。
飯後他仍舊坐在門廊下,眯眼看著陽光一寸一寸填滿這棟宅子。
臨近中午時,院門被敲響,開門後,門外站著兩個人,穿著陳舊道袍,長須長發的老道長,和換了身道袍,拄著拐杖的小道士。
寧星阮垂眸,將人讓進了院子。
進來後,老道士沒說一句話,便先彎腰,朝寧星阮深深行了一禮。
寧星阮沒用動,只是木然地看著他。
老道士微微搖頭歎了口氣,席地坐在地上,抬頭笑著對他道:“雖不是初次見面,但我想還是需要跟您自我介紹一下,貧道褚義,乃虞家道統第九十三代傳人。”
寧星阮聽到虞家二字,終於有了反應,他看著老道士,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些什麽。
老道士擺擺手:“您想知道的,我今天會一一向您解釋清楚。”
“您大概有些疑惑,為何作為虞家道統傳人,我卻姓褚不姓虞,這件事,卻與幾百年前的一位先祖有關。”
老道士輕輕歎了口氣,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似遺憾似嘲諷,最終都化作了頹然。
虞氏也曾是玄門中頗具威名的一脈,直到傳到第六十四代傳人手中時,興盛到極致,由盛轉衰。當時恰逢亂世,亂世多生邪物,虞氏作為玄門中人,自是擔起重任,出門衛道。
然而氣運已盡,以往平坦的路忽然荊棘遍地,不過幾年時間,虞氏族人便死傷大半,族長當即決定封門隱退,卻阻止不了這一場毫無轉圜的余地的衰落。
就在所有人都做好了全門覆滅的準備時,族長的兒媳婦懷胎十月,生了。
“玄門中有一種天縱奇才的命格,擁有這種命格的人,對道與術的理解速度與普通人是天上與地下的區別,這種命格被稱為天生道骨。”
九月份的天氣仍然有些炎熱,然而肩上披著陽光,寧星阮卻忽然覺得冷到了骨子裡,冷得他不由得全身微微顫抖。
老道士表情唏噓,深深歎了口氣繼續道:“天生道骨,嘿,不知是福運還是詛咒,生了這道骨,是天生學道的材料,然而……”
然而血肉是做符畫咒的好材料,骨頭是煉製法器的好材料,連神魂,都是壓陣的好材料。
於是,那個嬰兒便被族長帶走,養在了一座專門為他而蓋的小祠堂裡。
天生道骨不僅道門中人喜歡,對邪物更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那座小祠堂卻可以隔絕他的氣息,以免被邪物給尋到。
可是,也許被邪物尋到會更好一點?說到這裡,老道士臉上浮出苦笑,那嬰兒就這樣被養在祠堂,一日日長大,他雖無人教導,卻因著天生道骨,和不知誰偷偷送給他的幾本書,照樣學了虞家大半的道術。
當他長到八歲,就開始被割肉放血,讓已經沒有後路的虞氏,暫時保住了最後的傳承。
然而當時的族長卻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他在虞氏最興盛的時候接手,卻眼睜睜看著它在自己手裡變成這樣,讓虞氏重新壯大成了他唯一的執念。
於是,八歲的孩子身上的傷痕一日日增加,被割走的血肉一次次增多,祠堂裡每一塊磚,每一條磚縫,都浸滿了那個孩子的鮮血。
可惜天命難違,血肉根本不夠拯救虞氏,族長於是走了極端,他要用這個孩子設下大陣,逆天改命,改的還是一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