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沒有盡頭,寧星阮不知道自己飄了多久,終於,他聽到了一聲啼哭。
嬰兒的啼哭聲劃破了黑霧中無盡的寂靜,凝固的霧氣忽然躁動起來,翻騰滾動著,不再如以往一樣一片死寂。
在翻滾的霧氣裡,寧星阮再次回到了虞夙的身邊。
他們站在一處山崖上,下面灰蒙蒙一片,毫無生機,寧星阮不知道這是哪裡,他扭頭看向身邊的人,目光觸及男人的臉,心裡卻悚然一驚。
他看不到,明明知道身邊站著的就是虞夙,他卻看不到虞夙的臉,只有一片朦朧,仿佛被霧罩住,又仿佛本就是這樣。
寧星阮怔怔之下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那張看不清面目的臉,指尖卻在快要碰到時突然傳來劇痛,接著眼前的一切便如同被摔碎的玻璃一樣,一片片潰散開來。
猛然睜開眼睛,寧星阮大口喘著氣,夢裡殘留的慌張和驚懼讓他心臟砰砰直跳,夢中無法思考,但醒來後他卻想起來,他們站的那個地方,他曾經去過。
是在山上時,虞夙帶他去看日落的那片山崖。
翻身側躺著,他了無睡意,看著窗外的月亮,寧星阮起身打開了窗戶,月光灑在臉上,他走出房間站在院子裡,瑩白皎潔的月亮掛在樹梢頭,隱約間他似乎看到院門走廊下似乎有道人影,長發披散,就如同他第一次見到虞夙時一樣。
快步走過去,寧星阮走到那次雨夜虞夙站的位置,靠著欄杆,他仿佛聞到了空氣中殘留著一股熟悉的味道。
寧星阮似乎能感覺到,虞夙就在自己身邊,看不見摸不到,但他卻很安心。
他回到房間裡,躺在床上靜靜地閉上眼睛,再次睡著之後,他又出現在那片山崖上。
不同的是,這次他終於看到了虞夙的臉,赤紅色的眼睛,遍布全臉的黑紋,與他記憶中任何時候的虞夙都不同,這樣的虞夙滿臉戾氣,轉過頭來時,即便知道他不是在看自己,寧星阮仍然感覺到一陣心悸。
就像一隻擇人而噬的惡獸。
寧星阮看著這樣的虞夙,除卻第一眼時的心悸,就只剩下讓他想要哭出來的心疼。
他想到了老道長說的那些話,他也隱約明白過來,如今夢裡的虞夙,就是他們沒有認識之前的虞夙。
被囚禁,被割肉放血,終其一生都無法離開那個小小的祠堂,最終自己斷了肋骨,分裂魂魄。
他伸手,這次終於碰到了虞夙的臉,指尖傳來明顯的痛感,虞夙身上的寒意瞬間凍的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想要回縮,卻又硬生生忍住了。
虞夙看向了山下,眼眸動了動,寧星阮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只看到一片黑霧。
耳邊一陣風聲,寒氣打在臉上,寧星阮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再次站穩時,他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正站在一間十分眼熟的房間裡。
他環顧四周,透過窗子往外看,終於確定這裡就是泗水村的老院子。
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將他的視線拉回來,目光落在床上的繈褓裡,寧星阮表情複雜,別扭中又帶著些好奇。
這嬰兒就是他了。
外面隱約有聲音傳進來,寧星阮心中一動,腳步下意識朝外移了一步,父母去世的早,他從來都不曾記得他們活著時候的樣子。
然而不等他考慮好要不要出去,床上的嬰兒卻發出一陣急促的哭喊聲,轉過頭來,他便看見虞夙站在床邊,朝著那個繈褓伸出了手。
天生道骨,他也是天生道骨,對邪物來說,是天生的大補之物。
寧星阮心頭一緊,抬眼便看見虞夙原本空洞冷然的眼神此時帶著深深的、扭曲的渴望。修長的手指扼住嬰兒柔軟的脖頸,指尖深深陷在小孩細嫩的肉間。
張了張嘴,他卻沒辦法說出話來。
許久,在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時,虞夙表情扭曲掙扎了一瞬,最終松開手掌,輕輕拂過留些想細微紅痕,然後小嬰兒便停止了哭泣,爭著圓溜溜的眼睛,咿咿呀呀地喊了兩聲。
他在看著虞夙,肉乎乎的小手忽然伸出來,握住了蒼白的手指。
“呀~”
軟軟的聲音卻仿佛帶著魔力,讓那隻蒼白的手輕顫了一下,隨即僵硬地停留在半空。
寧星阮看向虞夙,那張原本戾氣叢生的臉上,此時卻出現了糾結的表情,眼神中竟然帶著些許驚意。
看著這樣的虞夙,他忍不住露出笑意。
虞夙不會傷害這個嬰兒的,無論他是誰,寧星阮就是這樣相信他,然而他也知道面對著這個嬰兒,虞夙忍耐著本性會有多痛苦。
身後門發出被推開的嘎吱聲,寧星阮便見虞夙快速抽出被握著的手指,然後破開指尖,黑色的液體輕點在嬰兒的眉心,隨即兩人便再次回到了山崖上。
透過黑霧,虞夙遙遙看著山下的小村子,又恢復了那樣的表情。
寧星阮陪著他,他不知道虞夙在這裡站了多久,日升日落仿佛也只是一瞬,虞夙再次動作時,寧星阮發現自己無法跟在他身邊了,他走進了山崖後的那座小祠堂裡。
呆立在祠堂門前,看著黑色的木門,寧星阮心裡沉甸甸。
原來五歲那次,也不是他們第一次相見,原來他們這麽早就見過面了啊。
虞夙點在他額間的那滴黑色的血液,大概便是為保他不被其他邪物盯上。
心裡空落落的,此時寧星阮無比的想要看見虞夙,想要緊緊地抱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