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女人才停了腔,她把煙槍丟到桌子上,上前抱起小毛的屍體端詳片刻,那雙三白眼越發獰厲,眼白多瞳孔少,顯得如惡鬼一般無二。
“外間沒人了,走,和我去把這倒霉的小崽子埋掉,找張破席子,埋遠點!你們這群討債鬼,盡給老娘找麻煩,動作都給我放麻利些!”
鄭玄離和孔凌霄在街角暗處看著阿梅帶著孩子在夜色中慌忙地掩埋屍體。
當天光微曦時,女人才帶著灰頭土臉的孩子們回到那所低矮破敗的房子。
一進房門,因為掩埋屍體顯得狼狽不堪的女人就把孩子們攆到角落裡,鎖上門開始梳洗換衣服。等天色大亮的時候,她換上了一件大紅的旗袍,對鏡梳妝一陣,畫上精致的妝容,染上鮮豔的口脂,如前幾日那般,毫無異色的出了門。
第25章 一起來捉迷藏吧10
女人一路來到了孤兒院,遠遠地就看到了站在大門邊焦急踱步的喬納森神父。
女人理了理頭髮,媚笑著湊上去:“呦,喬納森神父,您這是知道我要來看我家孩子麽,怎麽大清早的就守在這裡等我啦?”
喬納森面色一瞬有些蒼白,他低頭垂目道:“女士,孩子們一晚上沒回來,你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嗎?我等了一整個晚上,他們是不是去了你那裡?”
“您等了一晚上麽?那可是真是辛苦了,至於孩子去哪裡了,我哪知道。我的孩子不是兩個大洋賣給您了麽?怎麽處置都是您說了算。”
女人一臉的滿不在乎,她覷了喬納森一眼,幽幽道:“神父,您該不會是把小兔崽子們送到哪裡做苦工去了吧?我知道養孩子的難,十幾張嘴呢,以前那些有錢人辦的孤兒院也是這麽弄的,實在養不了就送到沒人願意去的地方當一輩子苦工,累死了餓死了也是白死。呵呵,這孩子都被送去幹活了,您得再意思意思啊!”
說著,女人神色貪婪地伸出手,搓了搓手指。
“女士,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們是聽從主的召喚來救助你們的人!我們怎麽會做那種……那種無恥的行徑!”喬納森面色漲得通紅,他憤怒地看著面前毫無羞恥之色的女人,似乎想不通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女人見狀眉梢一吊:“別給我說什麽主啊神啊的廢話,看你這狗肚子裡盛不了三兩油的模樣!呸,你們是個什麽東西我一清二楚,不想把事情鬧大就給錢,十三個小兔崽子,一個十塊大洋,最少你得給我一百三十個大洋!”
喬納森自來了華國,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洋大人,哪裡被人這麽落過面子,忍不住面皮抖了抖。
眼看女人神色猙獰,喬納森最後還是屈服了,從房內取出一疊銀元,囁嚅道:“我也沒有那麽多錢,給你一百個銀元,女士,你別這樣,孩子是不是在你那裡?這些錢就當是孩子們的夥食費,我會很快去接他們的……”
“一百個銀元就想買斷那群小崽子的命啊,神父真是會做生意。”女人貪婪地吹了一下銀元,放在耳邊眯眼傾聽,也不知道聽出了什麽,隻眉開眼笑道,“這可是一百大洋!誰叫窮人命賤,成交,孩子怎麽著,我不會再管的。”
收起沉甸甸一疊銀元,阿梅扭著腰離開了孤兒院後,就直奔最繁華的地界,她走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一輛洋車停在了門口。
一個闊太太抱著一隻雪白的鴛鴦眼貓兒下了車,看到阿梅下意識就皺起了眉頭,對身邊的弓著身子開門的侍從說了句什麽。
侍從看了一眼阿梅,趕緊小跑步走到巡捕房,巡捕房的警察走過來想攆走阿梅,阿梅翻個白眼,從小包裡掏出兩枚銀元遞過去,這才讓警察沒把自己攆走。
阿梅這錢塞得肉疼,忍不住對那闊太太的方向道:“我是來找人的,我自己的家鄉,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怎麽好端端的站著也有人來攆我了?怎麽的,自己家門口的地也不準我們華國人站了?”
那闊太太連眼角的余光都沒給阿梅施舍,隻對身邊另一個年輕男子鄙夷的說著什麽,隱約聽到熟悉的字眼冒出:“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沒一點婦德……不守貞潔……有幾個臭錢也配來洋人這乾淨亮堂的地方?”
男人便附和的說著什麽,眼神如刀一樣也將阿梅冰寒的剮了幾刀子。
阿梅靠在燈柱子下,怔在原地。
洋人的地方?是了,她長大的地方,早已經成了洋人的租界了。
目送那個闊太太抱著那隻雪白乖巧的貓兒遠去,盯著貓兒脖頸間純金的項鏈,阿梅眼神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厭惡,也或許什麽都沒有,就只是空空蕩蕩一副軀殼,站在那裡發呆。
在這個時代,窮人的命比闊太太們養著賞玩的外國貓狗還低賤,甚至啊,有的人的命,連那些波斯貓的飾物都比不上——闊太太養著的一隻名貴波斯貓戴著的金鏈子能值幾百個大洋,但被巡捕房在租界打死的流浪漢,那是不賠一個子兒的,還會因汙了租界,要那流浪漢的親眷們倒賠錢。
開著洋車的闊少和太太們都說,洋人帶來了新奇的貨物,讓租界亮起了一盞盞明燈,照亮了華國的土地,但是如阿梅這樣賣春養活自己的女人,哪能有機會看兩眼租界的明燈?
她連治病的錢都沒,所以懷了孩子也不敢打掉,生怕一劑湯藥下去命就沒了。她身邊很多暗門子都是這麽沒的,所以明知道生下孩子會過得更苦,她也不敢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