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和九月旅行,傅天河可不想委屈了陳詞,背包的主要重量都在食物和水上。
他點燃汽化爐,煮了一鍋速食的蛋花湯,配上三種口味的罐頭,也算能量滿滿的一頓午飯。
吃過午飯,困倦如期而至,如果說有什麽陳詞難以抵抗的,應該就是多年來養成的生物鍾了。
陳詞眯了眯眼,察覺到他的困意,傅天河立刻拿出防潮墊鋪上,再找出睡袋。
“休息一會兒吧。”
陳詞沒有推辭,他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強撐著不睡,一整個下午和晚上都會沒有精神。
他脫掉外套,合衣躺進睡袋裡,幾秒鍾後又撐起身子,在傅天河的注視下,自顧自地從包裡拿出一條黑色眼罩。
傅天河認出那是自己送給陳詞的,臉刷一下就熱了。
陳詞重新躺好,戴上眼罩,睡了。
傅天河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會發出動靜吵到陳詞,少年的坦然超出他想象,似乎根本不覺得,在自己這樣一個未結合的Alpha面前睡著是件危險的事。
他是該榮幸,還是該失落呢?
因九月的信任榮幸,又失落於九月沒把他當個Alpha看待。
傅天河安靜地注視著陳詞的睡顏,他放松地靠在樓梯的欄杆上,突然覺得整顆心都輕松了。
已經不再有什麽需要他思考的事情,命運,疾病,未來,他可以完全放空,隻留這一隅廢墟之上植被橫生的方寸之地。
他等待著,等待太陽西斜不再那麽毒辣,等待著陳詞醒來的那刻。
陳詞在三點鍾醒來。
正好到了傅天河說的合適時間,最炙烤的正午已過,他們可以再度出發。
兩人繼續朝著郊區邊境進發,陳詞帶上了那把被傅天河放在桌面的手槍。
各種原初生物殘留的軀殼越來越多,血肉早已腐爛,隻留下蒼白骨骼和黑色機械交錯,散落在廢墟中,如同某種藝術品。
只是再也沒有像二樓水母那麽大的殘軀。
日漸西斜,在太陽落山之前,陳詞終於到達了他想要的目的地。
遺棄郊區也有盡頭。
信標的盡頭,就是海。
海浪卷著泡沫,一條白線般不斷靠近,嘩啦啦地聲響充斥耳邊。
這裡的東西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多。
在CPU側室的斜上方是回收站,經常有垃圾掉落下來,散落在遺棄郊區。
骨骼,機械體,垃圾,廢墟,植物。
傅天河甚至還找到了一本破爛不堪的簡裝書。
紙是十分珍貴的東西。
書頁已經模糊得難以辨認,傅天河只是把它拿起來,就整個散開,嚇得傅天河趕緊用力抓住。
幾張紙飛旋著落在地上,似蒼白的蝴蝶翩躚。
傅天河把紙挨個撿起來,順手折紙了隻小船,他走到海邊,俯下身,將紙船放在水中。
傍晚的夕陽落在Alpha身上,成為逆著光的深色剪影。
翻倒的調色板蓋在頭頂,化作天空,連雲都浸透了染料,從深黑的藍逐漸淺淡,變成紫,又在海天交接的一線呈現出獨一無二的瑰麗粉色。
廢墟被不斷生長出的植物淹沒,陳詞找到一處矮牆坐上去,背包放在一邊。
他晃蕩著雙腳,如兒時坐在實驗室過高的椅子上那般,只是擺在他面前的,再也不是染了無聊墨跡的白紙。
少年望著永無邊際的海面,腳下是延綿不斷的植物,碎石和海浪。
月亮的身影綽約浮現,陽光的亮度已經不足以將其掩蓋,是一輪圓月,顯得格外得近。
小小的紙船飄在海面,隨著褪去的潮水上下浮動,駛向更深更遠的地方。
——它會到月亮上去嗎?
夕陽陷落。
它落下的速度遠比想象中要快,短短幾分鍾裡,天空就整個變了幾番顏色,在最後一縷霞光沉於海平面的那刻,海面似突然泛起了霧。
遠方變得朦朧,黑影浮現,似有某種龐然大物隱藏在霧氣之中。
有東西正在顯現出來,高聳的,龐大的,極具壓迫感的。
陳詞不禁屏住呼吸。
傅天河也直起身,海水從他指尖落下,浸濕了淺灘。
只是短短幾秒,那景象就更加清晰,竟是飄浮在天上。
雪正在下。
茫茫冰原中,巨大建築體七零八落地坍塌著,它結構極其複雜,有著數不清的分層,管道在外壁環繞,幕牆上滿是冰雪留下的痕跡。
矩陣崩塌,金屬扭曲,結構陷落。
最為堅固的鋼鐵堡壘竟然破敗不堪,海水不斷拍打著它的基部,暴雪又無情地覆蓋在表層,整個夾在藍白兩色之間,讓更多細節無可不免地缺失。
但它仍舊無比高大,巍峨地壓在雲中,恍若天宮。
月亮在它的頂端清冷的懸掛。
這一刻就連海浪的嘩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陳詞只能聽到風雪呼嘯的凜冽聲。
仿若那幅景象真正降臨世間。
蒼茫而遼闊,帶著無可逆轉的絕望和傾頹。
他的視線無法移開分毫,雙目被牢牢吸引,永遠保持著每分鍾75下的心跳,也紊亂了步調。
“那是什麽?”陳詞聽見自己問道。
“海市蜃樓,近海區經常會發生的現象。”
傅天河解釋道:“它是光被大氣折射形成的虛像,也就意味著所有蜃景都真實存在於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