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方一米處的地方,放著個稍微有點橢的球形裝置,裝置中裝有清透的液體,一個蜷縮的嬰兒正漂浮在其中。
他看起來已經不小了,陳念不知道胎兒在各個月份裡分別是什麽樣子,但那個孩子有手有腳,應該七八個月了吧?
他安靜地待在那裡,如同一根漂浮在水裡的原木,陳念想要看得更仔細一些,卻感受到光被侵擾。
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它有著細長的身體,窄窄在肩膀上生著兩隻橄欖狀的腦袋,手臂格外的長,能夠伸到很遠的地方,而腰部以下本該是雙腿的位置,蠕動著數條分叉肢體。
陳念隻覺得它非常熟悉,實在是太熟悉了,激起他心中本能的恐懼,想要渾身顫抖,卻又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究竟在哪裡見過。
那東西在對面的嬰孩前停住,它細長的手臂輕輕按在罩子上,五指之間帶著薄薄的蹼,仔細觀察著其中的嬰兒。
它俯身看了良久,長臂伸到旁邊的控制台上,按下幾個按鈕,隨後轉過身。
眼前變得稍微暗了一些,之前陳念許多次感受到的光被遮擋,就是它來到了面前。
距離拉近,陳念終於能夠看得更清,在那兩顆湊過來的橄欖形腦袋上,金色紋路形成兩隻豎著的眼睛,它們凝視著他,和陳念對視,神情如母親般溫柔。
眼睛,眼睛。
如此熟悉,他曾在哪裡見到過嗎?
胸口突然冒出鈍痛,只是短短幾秒鍾,就成發展為某種劇痛。
耳邊不斷的氣泡聲變得激烈,嘩啦啦地翻湧著,陳念看到那隻金色的眼睛從底部開始被藍色侵染,曾經溫柔的神情掙扎著消失不見,帶著冰冷殺意地狠狠刺進他心口。
劇痛。
陳念下意識地想要呼吸,卻吸入了一大灘液體,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同樣被浸泡著。
肺部被水灌入,刺痛竄入大腦,顏色變得混亂,眼前的一切都開始崩壞,儀器瘋狂閃爍著警示燈,地板陷落,房間轟然倒塌,碎石磚塊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拉拽著飛向混沌的虛無。
兩隻藍色的眼睛升至空中,冰冷地俯瞰著,最終只剩下陳念和他對面的胎兒。
那胎兒仍舊沉浮在清透的液體中,安靜地睡著,不曾睜開雙眼,世界瘋狂都與他無關。
在最後那一瞬,陳念看到在他的肩頭,有一彎月亮形狀的小小胎記。
滴滴滴滴——
他聽到尖銳的警報聲,以及身邊眾多嘈雜急促的話音,原本輕盈的靈魂被一下子打入軀殼。
疼痛無處不在,有冰冷的金屬貼上自己胸口,然後是突如其來的麻痹,他整個人都隨之向上抬起,再重重地跌回去。
那隻碩大的瑩藍色眼睛就在天花板上,沉默地凝視著他。
一切都黑了下去。
——我們日複一日的生活於世,對世界卻幾乎一無所知。
——為什麽我們記住的是過去,而非未來?
以及,我,為什麽會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陳念再度聽到了哭聲,壓抑在喉頭中,痛苦嗚咽著,光是聽著就能被其中濃鬱的悲愴溺斃。
他昏昏沉沉的腦子忍不住想:是誰死掉了嗎?為什麽要哭得這麽傷心?
陳念感受到了微光,就像那個夢剛開始時一樣,也許現在,他所聽所感的,仍是夢中景象。
陳念竭力嘗試著睜開雙眼。
這一次,他一下子就成功了。
他看到純白的天花板,並沒有那隻瑩藍色的眼睛,恍然間陳念無法分清現實和夢境。
陽光被拉緊的窗簾遮擋,只有微弱的亮度充斥房間,讓眼前不至於一片漆黑。
壓抑的抽噎聲就在側旁,陳念試圖轉過頭去看,還沒等他做出艱難地嘗試,那人便被驚動。
下一秒,陳念便看到沙弗萊的臉出現在眼前,Alpha雙目通紅布滿血絲,鼻尖更是重災區,看起來就像個紅鼻子小醜。
發現他醒了,沙弗萊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一滴淚從他眼中掉下來,砸在了陳念唇邊,順著唇縫沒入口中。
又苦又鹹。
陳念張了張嘴,他努力驅動聲帶,雖然很小,但仍能夠發出震動。
“我……是到了天堂嗎?”他輕聲問道。
“不,這不是天堂,”沙弗萊嘶啞的嗓音劇烈顫抖著,“你不會死的,絕對不會,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裡難受?”
陳念艱難道:“那我為什麽會看到天使?”
沙弗萊大腦宕機了足足有十秒鍾,才反應過來,陳念是在和他開玩笑。
他被水箭擊穿了胸口,又浸泡在海水中,搶救了數個小時,昏迷過一天一夜的愛人,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
就是給他開玩笑???
陳念見沙弗萊這副全然呆滯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他勾起唇角,呼吸稍微快了一些,就感覺到胸口處傳來的疼痛。
他全都想起來了,自己和沙弗萊乘坐潛水艇,去看辰砂隱藏在海面之下的部分,卻在即將浮出水面之時,遭受了那隻怪物的襲擊。
一支水箭刺穿了他的左胸。
陳念還沒來得及回憶更多細節,就感到有溫熱的水接二連三落在他臉上。
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像是下了大暴雨,不斷地滾出一滴又一滴的淚。
陳念不是第一次知道沙弗萊會哭,當初沙弗萊冷若冰山地拎著行李從臥室裡走出,選擇去到外面住時,Alpha的眼角也紅著,有明顯哭過的痕跡,但陳念還是頭一回看到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