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意識到自己感染,並且疼痛會影響到思維的敏銳程度時,黑波要求月光為他做痛覺阻斷手術,通過切斷神經,讓自己不再被疼痛干擾。
月光拒絕了。
並且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以絕對理性的角度分析,將痛覺神經切除絕對是最優的解決方法,但月光仍舊沒有選擇通過損害黑波身體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那時候的月光,是有人情味的。
雖然在最後,由於黑波堅持,他的痛覺神經還是被切除了。
短短幾個月,月光成為了絕對冷酷,絕對理性,絕對瘋狂的存在。
有某種變化正悄然發生。
也許黑波之前就察覺到了,但那時他全部身心都撲在研製疫苗上,只要能夠完成疫苗的製作,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心甘情願。
如今,疫苗已經被帶去了外面的世界,雖然還需要緊鑼密鼓地研製解藥,但工作好歹能暫且告一段落了。
並非黑波執意想要休息,而是他的身體,實在無法繼續支撐下去了。
Ashes已經溶解了他的內髒,就算人的意志再怎麽堅強,也無法在髒器缺損的情況下繼續存活。
“你不能再拿幸存者們做實驗了,他們能從這場災難中活下來,本就是最幸運的一批人,不要再嘗試著製造畸形和怪物了!”
“為全人類作出貢獻,他們應該感到自豪和榮幸。”
月光的聲音仍舊平靜:“千百年來,無數動物為人類的醫學發展作出巨大貢獻,你們解剖小鼠、兔子、青蛙和比格犬,獲得無比珍貴的生物學數據,以此拯救數以萬計的生命。”
“我只是在做同你們一樣的事,並且也會在結束之後,為這些獻身醫學的人類鑄造石碑,感謝他們的付出。”
“這完全是不一樣的概念!”
“有什麽不一樣的?因為你是人類,所以難以忍受對人類動手?可我只是個計算機,人類之於我,和鼠兔之於人類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只要能夠推動科學的發展,造福於未來的世界,都是有價值的。”
“你已經被侵染了,月光。”
“這段時間我的大腦被Ashes佔領,無法使用神經適配器進行內核維護,我無從知曉你的程序核心成了什麽樣子,但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你違背了設定伊始立下的法則!”
“我沒有,我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全人類,為了種族更好的延續下去。”
黑波還想同她辯駁,然而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已經從胃部向上蔓延,刺破消化道的紫晶在振動中將食道戳得稀巴爛,讓他不住咳出黑紅色的粘稠血塊,其中夾雜著晶瑩的紫色碎屑。
黑波聲音嘶啞:“我就要死了,月光。”
月光平靜道:“我知道。”
“從此之後,最後一個能夠同你商量的人,也會消失。”
“嗯,我會永遠將你保存在我的數據庫中。”
“我會去找孔昱,他強撐到現在這個時候,就是為了等我。”
黑波艱難地勉強支起身,他已經瘦得脫了相,整個人都是皮包骨的骷髏,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掛在肩上,被吐出的血染紅。
他最後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月光。
計劃最開始之時,為了方便行動,月光給它自己製造了一副軀體。
嚴格來說,應該是改造了一位年輕女性瀕死的身體。
她金色眼眸中含著的仍舊是平靜,長發垂落在地,這副皮囊被它保存得相當之好,不見任何屍斑和腐爛痕跡。
但就算看起來再像人,它也絕對不是人。
“晚安。”
這是黑波對月光說的最後一句話。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陳念大概也能夠猜到。
黑波和孔昱相互攙扶著,來到了一處隱蔽的實驗室,那裡應該是月光無法探測到的地方。
他們將第六信標的神經適配器夾在身體中間,將所有精神力注入其中,試圖依靠激發紊亂的空間,去挽救些什麽。
最終相擁著死去。
陳念緊緊盯著影像中月光的面龐,他曾親手繪製出她的模樣,雙眸緊閉,神情平靜,眼角眉梢中,流露出無言的溫柔。
但此刻的月光,卻讓他從內心深處感到恐懼。
縱然陳念知曉,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畫面。
實驗仍在繼續,並未因黑波的逝去有任何影響。
月光著手研製解藥,最佳的原料,當然是被它捕獲上來的三隻海皇。
畫面開始變得混亂,如同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干擾。
也許在神經適配器被黑波帶走之後,由於空間能量造成的影響,它不再能夠很好地記錄下當時的情景。
混亂的色塊在眼前交錯閃現,帶來令人作嘔的暈眩,海水濺在了臉上,就連怒吼都不甚清晰。
血,鮮紅的血飆濺出來。
整個世界都在翻騰,陳念竭盡全力地想要看清究竟在發生什麽,痛感刺入大腦,身體正在發出神經過載的警示。
在他的拚命努力下,視野終於稍微清晰了些許。
鋪天蓋地的鮮血正從海皇身上潑灑,上千根鎖鏈被牽動,倒鉤撕扯著皮膚和肌肉,發出清晰可聞的刺啦聲響。
但就算如此,海皇仍瘋狂扭動著身軀,它每一下動彈都會扯出瓢潑鮮血,血雨落下,讓人毫不懷疑,不久之後這裡就會變成一汪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