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沒彈了,都有點忘了。”一曲終了,傅天河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
平日裡他不是在工廠上班,就是在垃圾場拾零件,哪有什麽功夫練琴,現在還記得這些旋律都已經屬於奇跡了。
“你要試試嗎?挺好玩的。”傅天河讓開位置,作為稍微會點樂器的人,向陳詞發出邀請。
陳詞點點頭,他將又一根辣條咬進嘴裡,掏出紙巾擦去手指和嘴角的油跡,起身坐在琴凳上。
陳詞仍然很難說清名為辣條的食品的具體味道,和他吃過的所有東西都不一樣,麻辣中帶著一點點甜,口感勁道,很有較勁,用力咬起來,還會發出吱嘎吱嘎輕響。
很廉價,卻很美妙的味道。
他雙唇都被辣得有些紅腫,又覆了一層淺淺油光,微微張著嘴,讓涼氣兒緩衝辣意,陳詞抽著鼻子,將雙手放在低音區。
音樂自他指尖流淌出來,雙手的十指流暢地爬起音節。
傅天河在陳詞彈出第一個音時,就愣了,這基本功有多堅實,只要有耳朵,就能聽出來。
等一下,九月原來是會彈琴的啊?!
還彈得那麽好!這種技術得練好幾年才能有吧!
那他剛才……
傅天河想到自己彈奏那曲支離破碎,臉上一下子燒了起來。
從最低到最高只是一個來回,陳詞就確定了鋼琴的走音程度。
他在原曲的基礎上降了半調,更改了第一個音符。
旋律像是雨,一滴滴落下,卻又綴連呈線,牽動著誰的心弦。
傅天河怔怔地望著陳詞,一時間有些呆了。
少年低垂著眼睫,十指在黑白鍵上跳躍,破舊的鋼琴,歪斜的琴凳,孤寂到足以讓人落淚的音樂,月光從頭頂的裂縫灑下來,是夜幕的聚光燈,落在他的身上。
點點灰塵在周身飄浮,似緩慢輕舞的精靈。
傅天河抬起手,用力按在胸口上。
從看到九月的第一眼,他就怦然心動,而如今,經過四十多個日夜,那種本能的心動,已經醞成了更加濃烈的感情,灼燒著,淹沒著他。
他從未說過,但從那雙冷靜眼眸中,傅天河看出九月應該是知道的。
曾經傅天河覺得才剛認識就告白有點太唐突了,現在他們結伴同行,開始對彼此托付信任,他卻不敢說出來了。
越了解,就越意識到他的喜歡是多麽不自量力。
九月追尋著冰雪高原上的月光,而他,也在追尋身邊這一輪明明近在咫尺,卻不敢伸手觸碰的清冷月亮。
第76章
這首曲子是陳詞和陳念第一次互換結束,回到白塔後親自譜的。
桂芷棋是它的第一位聽眾。
自那天后,陳詞就再也沒彈過了,他不是很想在白塔裡演奏這首意味著自由的曲子。
他獨自一人坐在信息存儲區的古舊長椅上,隔著厚厚的玻璃幕牆,望向遙遠的海洋,灰塵和髒汙模糊了視野,但所見之處,仍是一片湛藍。
身後是熙攘的街道,陌生的人們步履匆忙或閑散談笑,從他的世界路過。
低音的和弦莊嚴,似唱詩班裡神聖的詠歎調,而高音區旋律空靈,螺旋而上地攀升著,輕盈,卻不似無根般浮空。
傅天河聽得入迷了。
無論耳邊的旋律,還是眼前的少年,都詮釋著人間至美。
他想起自己從有記憶起就未曾停歇的旅程,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不辭而別,帶走了一些眼淚,他踽踽獨行,在無邊的海上飄蕩,遠渡重洋,尋找嶄新的世界和生命的可能。
也許人生來就是孤獨的。
陳詞以最後的和弦結束了演奏。
余音嫋嫋散去,傅天河過了幾秒鍾才緩過神來,他拍起手,由衷歎道:“好棒,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陳詞老實回答,他隻譜了曲,還沒起名,“這是我自己寫的。”
“你自己寫的?!”傅天河更驚訝了,到底是什麽水平才能譜曲啊?而且還寫的那麽好聽!
“為什麽不給它起個名字呢?”
“我不知道該叫什麽。”
傅天河想了想,他本身是個取名廢,而且覺得這麽好聽的曲子絕對不能有一個太普通的名字,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什麽好的。
傅天河想得眉頭都皺起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陳詞則重新將視線投向前方的黑暗。
這首無名曲是他在第一次互換的短暫五天裡的所見所感。
而如今,他又在地下城裡自由度過了將近兩個星期,從信息處理區到側室的遺棄郊區,再到生產車間。
他在殘破高樓二層見到水母的殘骸,坐在矮牆上看海市蜃樓中坍塌的月光,又在摩托車的後座躲進雨披,感受著大雨中的溫暖。
因為傅天河的自告奮勇,他身邊多了個同伴,於是不再孤身一人,遙望遠方。
陳詞再度將雙手放在琴鍵上,思量片刻,按下了第一個音。
嶄新的旋律流瀉而出,是溫柔的速率,不同於之前譜曲,總在高潮處斷斷續續地停下記錄譜面,這一次陳詞手邊沒有紙筆,他也不曾打開手環的虛擬屏。
樂聲持續著,從輕柔的前奏,到緊張高昂,卻又顯露出幾分克制的中段,讓傅天河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兩人在暗夜中同巨型烏賊纏鬥,以及襲擊拉爾營地時的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