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岱望著毫無遮攔的湛藍天空,一切都是最為遼闊自由的樣子,有鳥在頭頂經過,微風吹動衣擺,帶來植物的清香,前半輩子,他一直生活在頂層。
如今經過十八年的顛沛流離,他又再度回到了陽光之下。
薑岱深吸口氣,對沙弗萊道:“走吧,殿下。”
薑岱戴著帽子和口罩,將頭臉全部遮住,只露一雙眼睛,但仍能看到燒傷的痕跡,沒人認出這位蒼老病弱的中年人,其實是曾經英俊的陳家管家。
沙弗萊將薑岱引至醫院頂層的特殊病房,他推開房門,陳詞正坐在陪護椅上等待。
見兩人進來,陳詞站起身,對沙弗萊身後的薑岱點了下頭,平靜喊道:“薑叔。”
“哎。”此時此刻他們再也不用維持著那種心照不宣,薑岱聲音有些顫抖,對陳詞道:“大少爺。”
這是陳詞有記憶來,第一次被人如此稱呼。
不是皇子妃,也不是所謂的殿下,更不是幾乎沒有多少人記起的選帝侯。
他是陳家大少爺。
陳詞:“這段時間你好好治病,沙弗萊會安排好一切,等過上一陣陳念就會過來,無論出現什麽樣的情況,我們兩兄弟總會有一個在頂層。”
薑岱:“好。”
沙弗萊:“我已經給您找好了專家,咱們現在去看看吧。”
薑岱和眼科專家見過面,詳細說過自己的情況,需要去做檢查。
在外面等待的功夫裡,沙弗萊對陳詞道:“身體檢查的問題,我已經跟白塔和基地提出申請,商量過了。基地方面同意推遲身體檢查,各大檢疫站那邊還有相當分量的藥劑儲備,暫時不需要你那麽頻繁的繼續提供。”
陳詞怔忪片刻,沒想到沙弗萊竟然真的辦成了。
從小到大,每個月他都需要按時進行的身體檢查,就這樣被推掉,一時間陳詞竟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過了幾秒,陳詞才緩慢道:“謝謝。”
似乎也沒有特別困難,如果……如果他此前早就提出,是不是也能收獲好的結果?他一直以來習慣的沉默,其實是最糟糕的應對方法。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會支持你乘船去三水。”沙弗萊話音一轉,又道:“雖然我知道自己的意見對你來說就是耳旁風,但我還是要說。”
陳詞:“我會去的。”
果然。沙弗萊歎了口氣,他已經勸了陳詞好幾天,一點用都沒有,只能無奈讓步:“如果你真的要出發,必須保證隨時能發送確切的方位給我,如果發生意外,我會立刻派人前去施救。
”
這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理由,他正好也需要一些保障,陳詞是無論如何都想去到月光不錯,但並不意味著他就要為此送了命。
陳詞答應道:“好。”
薑岱的檢查結束,幾名專家進行了聯合會診,黑診所裡的醫生說的不錯,這種情況必須要做手術,目前最新的技術確實能夠阻擋薑岱繼續失明的進程。
薑岱在醫院住下,沙弗萊和陳詞不適合繼續留在這裡,兩人就此回去皇宮。
陳詞去做今天的體能訓練,除了每天晚上在人工湖裡游泳外,他還給自己追加了頗為嚴苛的室內訓練,以提升體能。
面對這種鐵了心要出去的做法,沙弗萊也不好說什麽,只能隨他去。
手頭的所有事情都辦完,終於能夠暫且休息一會兒了,沙弗萊躺到床上,給陳念發送消息:【已經帶著薑叔看過專家了,專家們會根據檢查結果決定手術方案,盡快為他進行手術。】
【那太好了。】陳念很快回復,【真的要謝謝你。】
【就這樣口頭上感謝嗎?】
沙弗萊遲疑了下,還是把這句話發送出去。
他每天都在腦中做著激烈鬥爭,理智告訴他保持現狀就好,絕對不能更進一步跨過雷池,但心中愈發蓬勃的濃烈感情,又想讓他得到更多。
貪婪是人類的原罪。
看著半天沒再有新回復的聊天框,沙弗萊閉上眼,用力捏了捏眉心。
這樣說終究還是太奇怪了嗎,陳念會怎麽想?他們現在應該是同一戰線上的親近朋友了,當做開玩笑的話,對方是不會起疑的吧?
忐忑不安地等了幾分鍾,陳念終於回復:【你想讓我怎麽感謝?給你看今天剛畫的畫好不好?】
沙弗萊精神一震,他正要說“好”,圖片就已經發過來了。
打字的手生生僵在空中。
第一張圖片中,人物呈現趴跪的姿勢,臀腿和腰部的線條豐腴而流暢,稍顯誇張又極具美感,偏偏還扭著頭,似乎在朝身後看來。
在另一張圖中,人形則是仰面躺著,一條腿屈起,另一隻腳翹在膝上,寥寥幾筆,就將慵懶姿態勾勒得活靈活現。
人物只是簡單的模型輪廓,沒畫五官和頭髮,卻讓沙弗萊瞬間想起了陳念。
初見的第一天,少年在會客室裡,就是以同樣的趴跪姿勢,尋找著掉落在沙發下的餐具,連角度都那麽相像。
而兩人私下裡進行精神力訓練時,陳念每每躺在他床上,都喜歡這樣放松地雙手抱頭,將一隻腳翹起來,還優哉遊哉地搖晃著。
如今陳念發給他這些是什麽意思?
沙弗萊腦子很亂,他盯著這兩幅畫,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更多,畫中人物空白的面部逐漸變成陳念的樣子,黑發柔軟,琥珀色的眼瞳狡黠,唇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靜態的動作也因此更加生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