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藍一神色中,摻雜進去了些陰鷙。
但沒人看見。
因為他穿了一身黑,雖然身形高大,肩寬腰窄,坐得又身姿筆直,但是兜帽卻把臉遮得嚴實。
除了露出流暢的下顎線外,整個面容都被兜在黑暗的陰影裡。
自然沒人看見他的表情。
他穿得奇怪,賽場觀賽席這層這區的人,幾乎都瞥過他幾眼。
偷偷看他,也不僅是因為他穿得黑漆漆,像隻大蝙蝠。
也因為他往那隨便一坐,是別人模仿不來的貴氣,連背影都透著一股優雅,一看就是貴族家養出來的。
身邊的大哥見他猛地一動,頂著他周身的侵略感,還好心搭話:“小兄弟,睡著了?賽場觀賽席這麽吵,你都能睡著?注意休息啊。”
左藍一剛想點頭致謝。
就見這位大哥回身,繼續自己和後排的對話。
“我就說世界上沒有什麽所謂的天才!左藍一,也能叫天才?”
“他用違禁品比賽,當然能把自己包裝成天才!自然也能出道以來沒有一場敗績!調香師裡居然有這種敗類,虧我全家之前都是他的粉!”
“還出賣隊友呢!左藍一在賽場上,是兄弟就插肋骨兩刀,你受得了?哈哈哈哈哈!”
“賽場都能想動手真的殺人,也難怪落得這樣的下場。罪有應得!”
“也就是調香師珍貴稀少,一個優秀的調香師抵得上一支精銳部隊,所以帝國法律自來規定輕判。禁賽算什麽?!應該死刑!”
左藍一這個點頭,也便沒點下去。
想嗤一聲,或是辯駁。
可這五年間,所有的情緒似乎都流幹了。
這話他聽得太多了。
總有人覺得只是禁賽,禁賽又沒有什麽。
可禁賽意味著剝奪嗅覺,這相當於要了調香師的命。
五年前的今天,他從巔峰墜入谷底,被禁賽、被剝奪嗅覺。
從“星際最驕傲的璀璨明珠”,變成“那個不配做調香師的垃圾”,隻用了一次審判。
他的隊友將他告上審判庭,他的老師作證他萬惡不赦。
五年前,恍惚在昨日,又似乎已過去千萬年那麽久遠。
他掌控氣味,操縱氣味,天賦叫他生而不同。
剝奪嗅覺,像是一個神秘的世界,與他切斷隔絕,將他排擠在外。
只因為他的“能力”被迫盡數喪失。
他曾是那瑰麗有趣世界的一員。
他曾創造香氣,成就夢幻,驕傲而恣意。
而後,他失去一切。
連飯菜的香味都聞不到,怎麽撐過漫漫長夜,在寂靜無人時,面對曾經過往榮光?
怎麽活下去?
他生而有之,再突然失去。
憑什麽?
憑什麽?!
左藍一心底是恨的。
那些害他的人,並不是手下留情。
那些害他的人知道這點。
知道想毀了調香師,不必壓榨,也不必迫害。
死刑多麽難操作,多麽不夠“仁慈”,多麽不夠“寬宏大量”。
只要讓調香師失去嗅覺就可以了,他自己就會瘋,何必費心再去對付?
被禁賽的調香師,沒有一個能再次回到賽場。因為在生不如死的幾年禁賽期裡,能活著挺過來的調香師,不到百分之一。
挺過來,也是瘋瘋癲癲的廢人了。
拿試管的勇氣都沒有,調什麽香?比什麽賽?
誰都想他廢掉。
但那些人,終究不知道,他能對自己狠到什麽地步。
而五年後的今天,他的禁賽期將徹底結束,植入腦中的剝奪嗅覺的禁錮,也會自動消失。
他坐在人群中,等著一切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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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發生在這刹那瞬間。
上一次的呼吸還是如往常一樣,而下一次的呼吸,漫天蓋地的信息湧進腦海一般,所有氣味撲面而來。
他好像中了暑,發昏,仿佛會厥過去。
有一秒頭腦一片空白,眼前也是一片虛無。
在虛無中,一切感覺失去了作用一般。
所有的思維停滯住,這一刹那,全身冷汗冒出,心慌氣短到仿佛死了一次。
但終究,睜開眼睛,活了過來。
下一刻,五年未工作的器官,恢復正常。
人世間種種的氣味,是他與生俱來的朋友。
孤單了五年後,他再次活了過來。
他坐在賽場的觀賽席上,賽場上調香師的新作品,正通過同步傳感器,傳到每一層的觀賽區。
左藍一能嗅到玫瑰和薔薇的香味。
玫瑰的氣味一絲一縷,輕盈豐潤。
它是個甜美的小姑娘,只是被調得有些高,甜分過重,像是塗脂抹粉的小女孩,失了天真,也減了可愛。
薔薇的氣味,在眼前能氤氳出花色,一點一點的勾著思緒,曼妙瑰麗。
賽場上的這位調香師,學藝不精,用了太多的酒精去調香。
想用酒精極強的揮發性去把前調玩出花來,但實力不濟。
最終一通操作,酒精混著玫瑰與薔薇氣味,前調亂得一塌糊塗。
這五年,他對世界毫無感覺。那麽多和調香有關的東西裡,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僅僅只剩下能給出刺激感的酒精而已。
如今熟悉的酒精,和恍如隔世再嗅到的玫瑰薔薇氣味,一並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