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啷。
座靠翻倒,洛雲彰騰地起身退開到幾步之外,臉上顏色五彩紛呈,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
他瞥了眼桌上厚厚的一遝畫有星圖的紙,道:“你是修行修傻了?若是太難,休息一兩日我也不會說你什麽,還有半年,不必——”
戚無憂沒聽他說話,上前拉住他,把他按在桌案邊,去解他另一邊的束袖。
“你是不是魔種我不管,你愛殺什麽人我也不管,也輪不到我管,反正我就剩下半年可活了。”
戚無憂從抱一那裡感受到了近乎獻祭般的虔誠。
“這半年,你若無事,就多同我待一段時間,也好讓我拿你演練演練我的算法。”
房間裡靜了好一會兒。
突然,洛雲彰將戚無憂推了個跟鬥,霍地站起來,看他一眼,手摸到了腰間的佩劍上,但握住劍柄半晌也沒把劍抽出來,一臉莫名的僵了許久,轉身大步出門去了。
五髒六腑像是被泡在了檸檬水裡,戚無憂倒在地上,感覺自己的心口攢成了一團,沒有爬起來,而是發了會兒呆,慢慢蜷起了身體。
戚無憂:“……”
抱一這……絕對是喜歡賀蘭盞吧?
他以為賀蘭盞這次又會走上幾個月,沒想到,沒過兩天,賀蘭盞便回到小院。
抱一坐在樹下畫星圖,見他回來了心裡雀躍了一下,卻沒迎上去,而是收回視線繼續讀自己的書。
洛雲彰經過他去了屋裡,約莫半個時辰後,逛到了院外,在戚無憂身邊坐下,伸手去搶他正畫著的星圖。
宣紙被抽走,戚無憂便另起一張重畫。
沒畫兩筆又被搶走。
一畫一抽反覆了六七遍,被團成團的紙扔了一地,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戚無憂第八次不聲不響地去拿宣紙的時候,洛雲彰咳了一聲,不滿道:“你啞巴了?”
他才說一句,戚無憂的眼眶便酸了,低著頭還是不吭聲。
洛雲彰嘀咕了一句“敬酒不吃”之類的話,起身走了。
出去沒多久又轉回來,將一個散發著烤地瓜的味道的紙包扔在桌上,不耐煩道:“你們凡人不是都喜歡吃這些垃圾嗎?剛才出門看到了,順便買的,你若不吃就扔了。”
戚無憂看著桌上的烤地瓜。
他有很久沒有見過辟谷丹之外的吃食了。
伸手拿起紙包剝開,抬眼看向洛雲彰。
洛雲彰原本也在看他,見他看過來刷地轉過頭。
戚無憂笑了笑,剝去地瓜外面的皮,露出裡面熱騰騰黃澄澄的瓤,咬了一口,屬於凡俗人世的甜香便在嘴裡蔓延開。
趁他吃東西的時候,洛雲彰若無其事地踱步到石桌邊坐下,道:“你實在蠢得厲害,鹿鳴澗擅棋術的先生一聽說要跟你下棋,都連夜逃跑了,再去外面找麻煩得很,我便受受累,暫時應付應付吧。”
戚無憂心跳得飛快,卻是鎮定地應了一聲:“哦。”
賀蘭盞說到做到,從那天起,果然再沒有離開鹿鳴澗,每日陪抱一下棋。
偶爾煩了厭了,便出去幾天,但絕不會超過七天,回來時也會帶回一堆吃食物件,逗靈寵似的全下了抱一的肚子。
賀蘭盞受傷,抱一便為他包扎,一句也不多問。
但賀蘭盞不是安分的性子,總要慫恿抱一問幾句,再出言嘲諷,久而久之,抱一也受不了他,開始回擊。
看得出來,賀蘭盞很享受逗弄抱一的過程,每次不將抱一捉弄得面紅耳赤決不罷休,但若抱一豁出去以這表情盯賀蘭盞幾秒,他馬上就會惱羞成怒,敗陣脫逃。
抱一研修刻苦,算法進步緩慢,但也慢慢從一星玨用到了星玨,偶爾預測對了賀蘭盞的棋路,幾百盤中,能贏上個兩盤。
多年前,戚無憂在鹿鳴澗幻境裡看到過抱一輸棋的場面。
但當他真正坐在棋盤前,才知道那一步是抱一故意下錯的。
每一次輸棋,抱一心裡都是快樂大過沮喪。
以至於戚無憂都受到感染,想著要是他能一直和洛雲彰在這小院裡下棋閑讀也不錯。
這想法掠過心頭,他便馬
上清醒——現在站在院裡的不是他和洛雲彰。這是抱一和賀蘭盞的過往。
警醒是這般警醒,但要是抱一與賀蘭盞再親密些,他怕是要招架不住了。
幸好賀蘭盞於情愛一途沒什麽悟性,至多不過是將裝睡的抱一抱回房裡,還是直接將人扛在肩上的那種抱法,抱一能裝睡到最後,戚無憂很是佩服。
日子過得太安逸,半年轉眼過去。
就連戚無憂都有些忘了時間,但賀蘭盞沒忘,他仍記得與抱一的一年之約。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早晨,抱一像往常一樣,邊看星圖邊吃賀蘭盞買回來的糖葫蘆。
賀蘭盞在旁邊搗亂,搗著搗著,便像是再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忽然說道:“就今日吧。”
戚無憂沒反應過來,抬頭問:“今天要做什麽?”
洛雲彰輕松道:“自然是算我的命數,你個蠢蛋,不會忘了吧?”
戚無憂看他的表情,不似開玩笑,冥冥中感覺到了什麽,胳膊一軟,糖葫蘆掉在地上。
他彎腰要去撿,卻又把桌上的書帶到地上,手忙腳亂地邊撿邊回避道:“我功夫還不到家,算不出來,就算算出來了也不一定能算得準,你若想要準話,就再給我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