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大廳用餐的少年,走過花園的少年,在鋪滿鮮花的床上安睡的少年……越來越多的“安東”,隨著展示鋪在了兩人眼前。
教師露出迷醉的神情,滿足地被這些畫作淹沒,仿佛此生已經得到了圓滿。
盡管安東自覺已經能夠接受一切,但被這樣晶亮的目光注視著,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視線,而後,他忽然注意到了什麽,目光微微頓住。
女仆長走過來,取走了那副“王座上的少年”,說道:“好極了,我們要裱起來掛在長廊上。”
當她用到“我們”時,就代表祂所有的意識,都達成了一致意見。
隨後,女仆長察覺到了安東視線的停留,“您在看什麽?”她一邊吩咐護衛現在就去裱畫,一邊走到了安東身邊。
安東在看一個擺在角落裡的棋盤。
——那個棋盤跟其他東西不太一樣,它的存在一下下閃爍著,時虛時實,就像是一個不穩定的投影。
這一刻,安東就意識到:他找到他想要找的突破口了。
安東先一步走過去,將那個棋盤拿起來。
在落到他手心之後,棋盤的存在立即凝實了起來。他打開研究了一下,發現這棋初看有點像前世的國際象棋,但細看則完全不一樣。
六十六個棋子分成兩方陣營,整整齊齊地放在棋盒裡,每個棋子都有特定的稱呼和擺放位置。
“使魔,貴公子,統領,子爵,伯爵,侯爵,將軍,大公……”他一一念出這些棋子底座上標注的代表棋子階位的名字,由低到高,隨後發現最高的竟然就是“大公”了。
並且“大公”居然能夠同時存在三個。
“這種棋子,最高階的不應該是國王嗎?”安東把玩著其中一枚大公棋。
女仆長聽到少年的問題,說道:“您対‘魔王棋’感興趣?”她露出有些苦惱的模樣,“哎呀,我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外面近幾百年才流行起來的遊戲……”
——祂対這座莊園的構架和“人”,來自於祂過去從其他生靈那裡采集到的記憶和信息。
換句話說,如果是祂沒有或不夠了解的部分,就會出現這個棋盤一樣“時隱時現”的不穩定狀態。
祂創造這個莊園的所有目的都是為了服務這個孩子,讓他感到快樂,但祂沒想到竟然出現了這樣小小的瑕疵——大概,這個棋盤是祂擬造出來以後,又覺得不必要存在的部分,卻忘記了刪除。
安東摩挲了一下棋盒,忽然說:“我想要玩這個。”
“誒?”女仆長露出了有些許為難的神情,“但是,我們並不知曉這個棋子的規則。”
祂擬造出了魔王棋的設備,但是關於規則的信息……
女仆長有些懊惱地敲了敲腦袋,大約是有點太過用力,在幾聲“咚咚”的悶響後,她的一邊腦袋忽然凹陷下去了一點。
安東眨了眨眼,學會了習以為常——就像剛出生的嬰兒,哪怕你拿出蛇或者蟲子到他面前,嬰兒也不會害怕,說不定還會用手去抓。因為他們還不知曉何為“恐懼”,那是他們長大以後,対世界有了了解才會學習到的情感。
現在的安東盡管不是一張白紙,但他的新身體是。在這裡,他隻感到安心,心跳始終相當平穩。
女仆長物理意義上地戳進一根手指,翻了翻自己的腦袋,然後熟練地拿出針線,將自己的腦袋縫好,終於確認:如今祂滿腦子都是眼前的孩子,那些不知多久前的魔王棋信息早已埋藏到了混沌深處,翻找不出來了。
——怎會如此!
女仆長猶如遭受到了重創,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祂早就立志要做一個好母親,如今卻連安東這麽簡單的要求都滿足不了!
因為祂給予女仆長的人物設定是“端莊與溫柔”,而且安東還在這裡,所以祂什麽都不會表現出來。
但是在安東看不見的地方——
莊園的廚房裡巨大的閘刀掄起又落下,仿佛在切割著什麽東西。
無數未曾打開的房門裡,忽然傳來奇怪又巨大的撞擊聲,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裡面即將破出。
花園中綺麗的鮮花猶如頃刻腐化一般,露出有些猙獰的姿態,深黑的毒液一滴滴墜入泥土。
地下不見天日的走廊裡,一些祂擬造失敗的“人形生物”,正拖著奇怪而殘次的形體遊蕩,嘴裡嘶啞地念叨著什麽:“棋盤……我們的棋盤呢?你見到那孩子要的棋盤了嗎……”
整座莊園周圍的濃霧,似乎一下子翻攪得更加厲害了,一如祂有些陷入瘋狂癡愚的心境。
安東感受到了腳下地板傳來的些微震動,不由望向女仆長:“既然你們不知曉的話,那就找一個知曉這些的人來吧。”
少年微微仰起頭,窺探向莊園外的虛空。他淡色的眸子極淺,像這片黑霧中唯一發光的紅色琉璃,而他本人,毋庸置疑是祂們合力要守護的瑰寶。
“我能要求有一些玩伴嗎。”少年抿了抿唇,漆黑柔軟的發色搭在他白皙的臉頰,他露出了一個有些奇妙的表情,輕輕喚道,“母親?”
“……”
世界突然就安靜了。
所有的震動都停止了。
祂從虛空中,從作為化身的所有“人”的眼睛中,定定地望著那孩子露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