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式低吼:“本王在問你話!”
“本神醫不是你的下人!任你呼呼喝喝!”裴良方不客氣地吼回去,“正常人家添丁進口都是歡天喜地,千恩萬謝地招待大夫!你倒好,險些把我給掐死。掐死我,到時候誰給小皇帝接生?”
徐嘉式目光沉沉蘊火:“本王問你,有沒有告訴陛下!”
嘶啞的厲聲顯示說話人的耐性已經消磨乾淨,裴良方頂著吃人似的目光有些發怵:“沒,沒有……我進去的時候小皇帝就已經睡著了,放心,他沒事,胎兒也沒事——”
“解決這個孩子會不會損傷陛下身體?”徐嘉式打斷裴良方的話。
“你說什麽?”裴良方緩緩抬頭,聞言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可是你的親生骨肉!”
“回答本王的問題!”徐嘉式背在身後的手已緊攥成拳。
“打胎當然會傷身,但若是我用藥,會盡可能溫和,再加上針灸食療調理進補,十天半月差不多也就恢復了。”裴良方皺著眉看他,“可是為什麽?我不懂,我真的看不懂你。”
“你剛才說接生,男子應當怎樣生產?剖腹?”徐嘉式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本王聽說過你們裴家給難產的產婦做過剖腹——”
“我們家從無失手!”
“但萬一呢?本王不敢賭。”徐嘉式眼中的光黯淡下來,像是烈火疾速燃燒後只剩一點死灰中的余火,“你作為裴家少主,以至高醫術為畢生追求,天下蒼生在你眼裡和雞鴨豬狗沒有分別,身患疑難雜症之人比健全者更得你關注。你不滿足於研究婦女剖腹生產,還想在男人身上試驗。或許你會成功,但萬一失敗呢?名聲可以再掙,天下還有許多男子可供你研究,但本王的陛下只有一個。萬一失手,剮了你蕩平藥王谷也換不回陛下。”
裴良方沉著臉搖頭:“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在你眼裡,裴家都是行醫成狂的瘋子,會胡亂試藥……生子藥……虧你想得出來!”
徐嘉式狠狠瞪他:“難道不是?否則陛下怎會有孕?你給陛下用生子藥,不就是為了在男人身上試驗剖腹取子?你怎麽敢把心思動到陛下身上?本王剛才確實想殺了你,甚至恨不得活剮了你!但平心而論,若不是你,我們或許一生也不會對彼此袒露心跡。就到此為止吧。處理完這個孩子,待陛下休養好身體,你就離開陳國再也不要回來。”
裴良方出宮時萬萬沒聯想到會是這個走向,正常人知道自己當爹不應該是歡天喜地嗎?遇上徐嘉式這個不正常的人,沒得到半分感謝不說,還落一身誤解埋怨。
裴良方沉吟許久,閉了閉眼:“其實,生子之事……就算我醫術再高超,藥物怎麽可能……其實小皇帝他自身……算了——”
裴良方深深的眼窩裡卡著的靉靆泛起白霧,隔著鏡片他看不清徐嘉式臉上神情:“我再問一次,你真的不要這個孩子?男人懷孕本就不易,可遇不可求,舍了可沒有後悔藥吃。再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你真想瞞著小皇帝殺了他的孩子?”
“少說廢話。”徐嘉式垂首,“再給本王一劑絕子藥,要一勞永逸那種。”
裴良方本來想說,你認準了小皇帝又不讓他給你生孩子是想絕後嗎,徐嘉式的話直接給他堵了回去。
絕子藥?
他不僅不要這個孩子,還要徹底斷了生育子嗣的可能。
世上真有男人不想有自己的後代?
裴良方看了眼臥室,裡面那個小皇帝,面前這個攝政王,是天下至尊之人,整個陳國都是他們的,家裡真有現成的皇位繼承,但都可以隻守著對方一人不要後代。
相愛的兩個人真的可以為彼此做到這樣嗎?
——不需要反覆權衡,不需要瞻前顧後,可以直接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
裴良方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心上某處忽然塌陷,身形也佝僂了,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徐嘉式追上來攔在他面前:“你就這麽走了?藥!”
裴良方搖了搖頭,靉靆隨之掉落滾了出去。他弓身去撿,夜色太深,在地上摸索一陣沒找到。他索性不找了,站起來。
“起碼等他歡歡喜喜給你過了這個生辰。況且,剛穩住胎氣,不適合馬上落胎。”裴良方繞過徐嘉式,踉踉蹌蹌往外走。
徐嘉式目送他背影直至看不見,轉身回到臥房。
推門的同時,燕綏醒了,他雙臂撐著床沿想坐起來。徐嘉式大步上前,坐在床頭把人扶進懷裡:“陛下,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燕綏搖頭:“裴良方來過了?他說朕是怎麽了嗎?”
徐嘉式身體有瞬間的僵硬,但很快調整過來,說:“腸胃不調而已。陛下還說臣不好好吃飯,陛下近來是不是沒有天天見到臣所以茶不思飯不想,害了相思病?”
腸胃不調鬧出這麽大陣仗,裴良方急匆匆過來也看見這大紅的床褥了吧?他那個脾氣,肯定是又戲謔嘲笑一番才走的。
燕綏不疑有他,畢竟真有什麽要命的毛病,徐嘉式不會這樣冷靜,而且現在確實也沒什麽不舒服的。他紅了臉:“才沒有,朕吃得好睡得好,也沒有太想你……對不起啊,你好好的生辰,讓朕掃了興致……”
該說對不起的人怎麽會是陛下呢?徐嘉式心頭擰得生疼,將人緊緊攬在懷裡,吻了吻燕綏額角:“不是的,陛下,你就是上天賜給臣最好的禮物。只要陛下在,臣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