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覺得情急之下臨危受命, 無可推辭。如今仔細想來,彼時燕緒分明還有其他選擇:吳王一脈,或者永安王舅家……但他偏偏選了徐嘉式這個前朝皇室血脈, 原因是什麽?
真是因為從小長大的情分?可徐嘉式幼年在京城, 後來去江州,再回來心思都在燕綏身上,和燕緒不過君子之交。
到底因為什麽, 燕緒當年如此抉擇?
香燭焚燒, 煙霧繚繞中牌位上的金字隱約模糊。
徐嘉式心中有個大膽而可怕的猜想, 千頭萬緒, 只能暗中查訪一一驗證。
進香之後, 徐嘉式在偏殿見了元安。
雖然現在不能說話了,但太廟對元安而言應當是個好去處,他的精神狀態比在寶峰寺時好了許多。
徐嘉式看著身著僧袍的元安擦拭供桌,道:“本王有些話想問你。”
元安動作不停,用抹布仔細清理桌縫桌角,隻當看不見聽不見。
“仁宗之死有蹊蹺,當年權宦之亂也並未完全查清。”
元安聞言停下,轉頭看他,目光中燃起怒火,先前的淡靜安穩仿佛只是幻影。
“坐下慢慢說。”徐嘉式於上位坐下,“雖然你不能說話了問起來有些麻煩,但本王並不後悔罰你。你出言不遜咒罵陛下就是該死,若非陛下仁心,由本王處置的話,不會這般輕易放過了你。”
元安把抹布一摔,激動得雙手攥拳,大張著嘴啊嗚啊嗚叫喚著,發不出任何完整的字句。
從口型上,徐嘉式大概看出「狼狽為奸」「背德喪倫」之類的詞匯。
“不該說的別說,否則不只是變啞巴這麽簡單。”徐嘉式並不疾言厲色,但在微皺的眉宇間有極具壓迫性的威嚴,他道,“本王既然懷疑仁宗之死有疑,且願意追查,說明問心無愧。問你也是因為覺得你勉強算是忠仆。你當然可以抵死不答,但仁宗的死再也無從追根究底了。”
元安聞言安靜下來,皺紋橫生的眼角汪著淚花。
“以下問題,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出了這道門,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包括陛下在內。聽懂了嗎?”
元安怔怔地看著徐嘉式。
“本王沒功夫跟你浪費時間,仁宗也等了太久了。”
元安抹了眼淚,重重點頭。
徐嘉式的第一個問題是:“兩年前,仁宗那日去冷宮,事先就知道本王也在。”
陳述而非疑問的語氣。
元安看著徐嘉式,兩年前的記憶快速在腦海中湧動,許多不解之處他自己想破頭也弄不明白,或許只有眼前人能查個清楚。
遲疑半晌之後,元安堅定點頭。
……
徐嘉式問完話,讓元安退了出去。
千頭萬緒,算是從這開了個頭。
正殿供奉著皇家牌位,偏殿才是神佛的位置。
皇權統治之下,敬神佛目的在於用神佛。神佛總是人變的,通俗的規則裡,聖人才能成神成佛,可聖人也不是完人,世上沒有完人。但生前功過經過香煙一繚都模糊了。
只要供奉於高台,便是不可仰望的存在,光明正大。
詢問元安時解了些困惑,但產生了更多的迷茫。
徐嘉式閉眼松散地背靠座椅,一片安靜中忽然傳來腳步聲,他瞬間警惕睜眼,看清來人又重新疲乏地合上眼。
“不是說過不要再在這裡見面?陛下問我上次為何先進太廟再入宮,我不想再騙他。”
那人在一旁坐下,摘下兜帽,露出花白的頭髮。
“前些天嚇壞了阿菟,連著兩日高燒不退,孩子叫爹叫得嗓子都啞了,你為什麽不應?”
“因為我就不是他爹。”徐嘉式按了按眉骨,“我說過多少次,不要讓孩子露面,不要教他亂喊。不僅不聽,竟不支會我一聲直接送到如意坊去了。嚇著他都是輕的。”
“你就是這種態度對我說話嗎!”老者怒而拍桌,“張口閉口便是你的陛下!你是被燕家小皇帝迷了心竅了!你不認阿菟,指望和小皇帝鬼混一輩子,為他燕家做牛做馬賣命麽!”
“我再說一遍,阿菟不是我兒子。”徐嘉式睜開眼,眼中滿是疲憊與不耐,他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強調,“再者,我與陛下不是鬼混,我們兩心相悅約定此生相守。他的江山我不允許任何人染指,包括您。”
“好啊好啊!攝政王好大的派頭!好大的威嚴!”老者幾乎是跳起來叫罵,“既然如此,你不妨將老夫和敏敏還有阿菟一起拿了下獄,以謀逆罪砍了了事!”
徐嘉式抬眼,淡淡道:“阿姐和阿菟並無造反謀逆的心思。”
“那我就該死?!”
徐嘉式沒接話。
“反了反了!三十歲終於長出反骨來了!徐斂你便將陳國的攝政王做到底!對那小皇帝掏心掏肺死心塌地,看看他會不會封你個皇后當!”老者憤然拂袖而去。
徐嘉式起身叫住他:“父親,你我父子非要這樣對立嗎?”
老者頓在原地,他不是別人,正是兩年前已「急病猝死」的老周王徐勉。
老周王冷笑一聲:“原來攝政王還認老夫這個父親!”
“父親,您從前不是這般刻薄狠厲的。記憶中,您永遠是言笑晏晏待人謙和的。母親死後,幾乎是把您所有的良善和寬容也都帶走了。您喪妻之痛,我可以理解,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