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傾塌只在瞬間。
廢墟之下,一片淒涼。
解惑的結果是更多困惑,燕綏直覺背後是暗沉沉的深淵,或許會連皮帶骨吞吃血肉。
但他必須踏出那一步。或許,將黑夜走到盡頭,於拂曉時便能見他。
雙順把元安帶下去,回到燕綏身邊稟報:“陛下……他,他在太廟之外……陛下要不要從後門回宮?”
“誰?”
“那個負心人,攝政王。”
“他怎麽會來這裡?”燕綏轉身出門,“還在門外?怎麽不進來?”
雙順不高興:“陛下還願意見他?他好沒規矩,不知在外面立了多久,把太廟門口的柳樹都薅禿了。”
燕綏眨了眨眼:“什麽?”
一出太廟便看見徐嘉式立在柳樹下,四周都是零落的樹葉,他雙手打結似的擰著柳條,大概是想編成圓環。
“柳與留諧音,攝政王折柳結環,是想留誰?”燕綏緩步走近。
徐嘉式來不及把柳環藏在身後,便即興道:“不……不是,陛下不是想讓臣給小王子賠罪嗎?臣還他一個。”
燕綏「哦」了一聲,仰頭看七零八落的柳樹:“正好閑暇無事,不如攝政王與朕一同前往同方館?攝政王手工精巧,又是太廟外受龍氣滋養的柳枝,這份賠禮,王子算是賺到了。”
去同方館?又要見那小兔崽子!還是皇帝親自登門接見?他配嗎!
徐嘉式恨不得把自己隨口胡謅的嘴打爛。
第38章 同行
燕綏早上在上林圍場和烏雲寶音談通商, 下午在太廟問元安話,眼看著快到傍晚,徐嘉式以宮外不安全為由勸燕綏回宮。
燕綏道無妨, 巡防京城的衛士不是吃閑飯的, 何況還有騰驤四衛輪換, 日日派遣專人於暗處保護皇帝。
徐嘉式還想找理由,燕綏看他手裡的柳環一眼:“莫非攝政王不想去同方館, 不想或是不敢見岱欽王子?”
徐嘉式明知這是激將法卻還是忍不住將柳環背在身後扯爛了,牙縫裡擠出:“此話從何說起,陛下,無論何事, 臣敢作敢當。”
徐嘉式不悅, 這是很明顯的事情。
只要有腦子的,都能猜得到上午他和烏雲寶音的爭執與國事沒什麽關聯。但究竟是為什麽, 要說清楚也沒那麽容易。
有情緒總好過無動於衷。他越是不痛快,越說明在意, 具體在意什麽有待考證,但一定與燕綏有關。
余光裡瞥見徐嘉式眉頭緊皺,燕綏心情舒緩, 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自太廟出來, 沒走幾步便上了馬車。
燕綏低調前來太廟,隻帶了一輛馬車。雙順可以坐在車外與車夫並排,但再也擠不下徐嘉式——擠得下也不能讓堂堂攝政王坐在馬屁股跟前。
燕綏先上了車, 放下擋簾前對徐嘉式道:“攝政王稍等片刻。”
簾子在眼前放下, 徐嘉式心煩氣躁, 不過是草原來的小兔崽子, 打就打了, 至於弄出這麽大陣仗?
憑什麽皇帝親自去見他?皇帝就沒有親自去過攝政王府……好像有,聽說六月初一那天,皇帝親臨祝壽,但徐嘉式自己完全記不起來。
該死的,為什麽一點都記不起來!
徐嘉式越發抗拒去同方館,他恨不得馬上掀開簾子,對皇帝說一聲「告辭」。
燕綏重新掀簾,見徐嘉式手中的柳條已經只剩光禿禿的莖稈了,失笑道:“攝政王,上來吧。”
徐嘉式怔了怔,看向一身青綠夏衣的皇帝:“上來?臣……與陛下同乘?”
對視之中,燕綏眼睫微翹眼尾淡紅,不說話也似眼中含著萬語千言,徐嘉式微微錯開目光,低聲:“這恐怕於禮不合。”
燕綏心想同床都不客氣,同乘倒扭捏起來了,失憶後的徐嘉式倒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言行幼稚,顯嫩。裴良方說,如今在這段感情中,改由自己主導了,果然不錯。
燕綏笑意更明顯:“攝政王再不上來,便只能走去同方館了。攝政王腳力好定不會累,但王子遠來是客,既然是賠禮當然要誠心,讓他等著總是不好——”
燕綏的話還沒說完,徐嘉式便道了聲「謝陛下」大步跨上馬車。
燕綏勾著唇角落下簾子,收回目光看著正襟危坐的徐嘉式。
馬車並不算寬敞,兩人中間還隔著燕綏剛換下來的衣裳。徐嘉式盡可能與燕綏保持距離,幾乎要貼在車壁上了。
燕綏很難將眼前人和從前霸道之極連睡覺都要圈著腰的那位聯系起來,即便是三年前初見時,徐嘉式也沒有這樣拘謹。
從燕綏認識徐嘉式開始,他就是沒什麽規矩的人。做事由著性情來,甚至可以說是肆意妄為。後來擔負著朝政,在人前收斂了許多,但與燕綏單獨相處時還是霸道得惡劣。
因為記憶的喪失,他處處受限,給自己劃了個十分保守但安全的界限。
可是他越守禮,燕綏越想看他失控。
今日來太廟,燕綏確定了是燕緒設計將他和徐嘉式捆綁在一起。
曾經,在這段感情中,燕綏於心有愧感覺羞恥。現在忽然發現,該愧疚羞恥的並不是自己,至少自己沒有把感情作為算計的籌碼。
而且,即使燕緒撮合燕綏和徐嘉式的動機存疑,但賢英太子的智慧和能力不容否認。燕綏想,哥哥不會明知徐嘉式有家室還把他送上去。或許是自我安慰,燕綏更願意相信,燕緒是做媒而不是賣弟——即使手段並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