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式至今也未能適應攝政王的身份,總覺得自己還是在江州山水間瀟灑肆意的周王世子,於政事更是生疏無從下手。
但如果現在說沒有就得回府,留皇帝和小兔崽子單獨談話。徐嘉式鬼使神差板著一張嚴肅的臉點頭:“臣日夜思慮此事,正待向陛下稟報。”
燕綏太懂他這種一本正經胡說的模樣了:“那就坐下一起商議。”同時看著烏雲寶音,“王子放心,攝政王向來進退有度,先前都是誤會。”
烏雲寶音沉著臉點頭。
整個商議過程一掃先前小孩打架家長訓話的尷尬氛圍,烏雲寶音收斂了笑容嚴肅起來,算計和精明便無處遁形。
而燕綏也並非看上去那樣溫吞隨和,烏雲寶音想要的,他堅定不給且能找到理由一一有理有節地拒絕,言辭周到有禮,說得烏雲寶音額角生汗。
徐嘉式全程沒插上幾句話,大多時候他都在靜默地看著燕綏——
看著這個他失憶後第一眼看到的人。
頭腦中關於燕緒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幼時在京中與太子同行同遊,在眾多玩伴中,徐嘉式其實有些嫌棄刻板無趣又行動遲緩的小胖子。後來去了江州,至多書信來往,知道他娶了太子妃,生了兒子,然後記憶便戛然而止。
燕綏是燕緒的弟弟,但在賢英太子的盛名之下,陳國權貴總是忽略這位高宗幼子。畢竟皇后難產而亡,從此成為高宗一塊心病甚至是逆鱗,不可觸碰,也沒有提及的必要——
徐嘉式在江州也聽說,小皇子過分怯懦,是上不得台面、扶不起的阿鬥。
但此時覺得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這樣的小皇帝怎麽會被人忽視呢?
徐嘉式還隱約記得高宗皇后的模樣,美得驚人,難以言表的美麗。
在民間這樣的美貌一定會招致禍患,在皇宮也是受上天嫉妒的存在。
燕緒肖父。燕綏肖母,五官幾乎是和其母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溫和含笑的時風眼,挺拔的鼻梁,鼻頭精致,嘴唇是緋紅色,看起來很柔軟,左耳耳垂有小痣一樣的耳環痕……徐嘉式喉結滾了滾,小皇帝面部的輪廓更加分明,二十歲的年紀言談間有堅毅神色。
三年時間,能讓一個在冷宮與世隔絕的弱者成長為這樣明朗俊逸的君王嗎?
燕綏做了三年皇帝,徐嘉式做了三年攝政王……小皇帝的成長會不會與攝政王有關呢?
燕綏虛握了拳,指背敲擊桌面:“攝政王以為此通商政策如何?”
徐嘉式回神,他其實根本什麽都沒聽見,但故作沉吟,片刻之後答:“陛下明見,但底下執行時尤其要謹慎嚴格,令行禁止,不得陽奉陰違。”
陳國兩位話事人都發了話,盡管通商條件並不如意,烏雲寶音此時也無話可說了。
尤其皇帝話裡話外的意思,本來陳國萬事萬物足以自給自足是無需通商的,還是看在他受傷的份上,才開放部分貨物通商隻當替攝政王賠罪了——
既然是賠罪,怎不拿出些誠意來?茶葉和酒水有什麽用?帶這些不實用的東西回去,能比空手的老三好多少?
烏雲寶音皮笑肉不笑地走了。
這一番談判很耗費精力,燕綏感覺肚子裡的小家夥又鬧意見了。
按照裴良方診斷,這孩子是三月份懷上的,如今剛滿三個月,暫時還看不出男女。
男女都好,都是與燕綏血脈相連的寶貝。
徐嘉式失憶後,燕綏一度感覺被全世界拋棄,飲食不進,自己並不愛惜身體。但小家夥不乾,在肚子裡日夜翻騰,燕綏不得不打起精神來進食。同時小家夥也很好滿足,吃飽了就在肚子裡乖乖的。
獨枕而眠時,燕綏忽然想,或許情況也不至於太糟,畢竟,還有孩子在呢。
孩子是不會忘記生身父親,不會拋棄他的,也不會藏著這樣那樣的秘密讓他揣測不安。
燕綏閉了閉眼養神,睜開眼發現徐嘉式還在面前:“怎麽,連朕也要打一頓才解氣?”
徐嘉式見燕綏眼下烏青,本來想問他是不是累了,沒開口便被冷嘲熱諷一番,沉下臉道:“陛下太偏袒草原小王子了,他滿心算計,不該讓他帶走陳國一草一木。”
燕綏淡淡笑了笑:“攝政王是覺得朕偏袒他通商,還是偏袒他挑釁鬧事又還手告狀?”
被戳中心事的徐嘉式默然。
燕綏定定地看著他:“沒打贏不服氣?”
“怎麽可能!”徐嘉式握拳,眼中殺意騰騰,“若不是顧念兩國邦交,他今日不可能活著走出圍場!”
“打贏打輸都不光彩。”燕綏起身,無可奈何道,“朕沒想到,失憶連帶著把這些年的沉穩持重也失去了。罷了,反正也沒打壞,烏雲寶音很快就要走了,無所謂了。”
徐嘉式眼看著燕綏擦肩而過,這些年輕飄飄地從他嘴裡說出落在心坎上便是千鈞之重,徐嘉式心中被莫名的情緒擁堵,離奇的有種被拋棄的感覺,他猛地抓住燕綏手腕:“陛下告訴我!”
燕綏回頭:“告訴你什麽?”
“關於這三年的一切。”
燕綏沉靜地看著他,腦海中不自覺回想起老周王跪在自己面前,話裡話外斥責皇帝不知廉恥,糾纏不休,拆散一家三口時的神情,便覺得滿心酸澀。
燕綏歎息一聲,道:“那你先告訴朕,敏敏和阿菟是你的什麽人?你是不是早就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