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敵見面,可以瞬間洞察對方想法,徐嘉式早就看出李楨對陛下心思不純,當時覺得不足為懼。但此刻,他心中陡然升起憂患意識。
這個人對陛下的真心超越了對國家的忠誠。即便是身為情敵,也無法貶低抹殺這份情意。
“放心,陛下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這般心思。”李楨迎著徐嘉式防備的目光,自嘲地笑笑,“從今往後,陛下會將我視作趁人之危的下作小人吧?不來陳國也好,免得陛下厭惡。”
徐嘉式心頭悶沉,但沒有大度到可憐情敵,低聲問:“你為什麽懷疑那兩個孩子不是燕紀的?”
“太多破綻了。燕紀不是那般醉心權術咄咄逼人的性格。而且陛下看向孩子的目光太過溫柔充滿愛意,陛下深愛那兩個孩子,必然是親生骨肉。陛下已然有了你,便不會再有他人,所以他們是你們的兒女。”李楨道,“雖然男子孕育之事令人匪夷所思,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我聽先輩說過,謝家先祖就是如此。”
李楨臨行前叮囑:“既然燕紀心甘情願為你們遮掩,就一定要將戲演足,不能讓旁人有半點猜疑。今日你們演得太過刻意了,以後注意。照顧好陛下,我走了。”
徐嘉式親自送李楨出了王府,目送他乘坐的馬車離開。
回到王府,燕綏問方才說了什麽,徐嘉式沒有勇氣將那份誠懇的情意告知陛下,只是道:“陛下,別恨李楨。他是好人,李家與燕家永遠是割舍不斷的親戚。”
燕綏點頭:“朕能理解,李楨是君子,只是各為其主罷了,畢竟他是靖國的臣子……嘉式,方才朕對兄長說的話會不會太重了?兄長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他受了太多苦,朕虧欠他的地方太多了。”
“他明白陛下的。”徐嘉式將燕綏攬在懷裡,“一家人自然有默契的,他理解陛下也願意主動配合,陛下不要多想。至於虧欠之處,我和陛下一同彌補他們,來日方長。”
燕綏「嗯」了一聲:“等戰爭平定——”
話音未落,燕紀神色凝重而來:“景州傳信回來了。”
燕綏瞬間打起精神:“是張典嗎?他說了什麽?”
燕紀搖頭:“陛下,景州逆賊送了東西過來,張典怕是再也說不了什麽了。”
燕綏茫然,難道張典也叛變了?不可能!即便不顧國家,為了淨芸他也不會投敵變節。
待逆賊送來的東西被呈上,燕綏眼前一黑,這才明白燕紀的話就是字面意思。
——他們割了張典的舌頭,揚言想要人,必須皇帝親自去領。
第78章 會談
兩國交戰不辱來使, 這是最基本的外交禮儀。更何況,張典還是永安王太傅。烏雲寶音竟然這樣對待他……
燕綏看著那根血淋淋的舌頭,強忍著腹內翻江倒海, 扶著徐嘉式手臂站穩:“張典還活著嗎?”
燕紀搖頭:“不清楚, 來人說啟程時還是活著的, 但如此重傷,他又是個文人, 很難說現在……陛下,這分明是岱欽的激將法,陛下不可為一人涉險。張典舍身成仁,對他家多加撫恤就是。”
撫恤, 人還沒死談什麽撫恤?可是, 受到如此折磨,張典真的撐得住嗎?他是可舌燦蓮花的文人, 更是個愛好美食的老饕,卻被割了舌頭, 即便活下來,以後再也不能品嘗佳肴滋味了,淨芸還等著他回來再教食譜啊……
所謂殺人誅心不過如此。烏雲寶音真是足夠狠毒。和這樣的對手交鋒, 稍不留神便會萬劫不複。
燕綏努力平複心緒, 沉聲喘息道:“此事,不要讓淨芸知道。”
“我明白。”
然而或許是師徒同心,燕植每日都會登上城樓眺望遠方, 一日又一日過去, 都沒有等到師傅回來。今日尤其心慌, 於是來找燕綏。
燕植是個心思敏感的孩子, 即使燕綏刻意掩飾, 到底還是瞞不過他。
“皇叔,我師傅到底怎麽了?”燕植嘴唇顫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是不是……回不來了?我趕走過好多師傅,但我想讓他陪我一輩子的,他比父親待我還細心……”
這可憐的孩子,很少對人依賴,難得張典又是真心待他,一心為他好,師徒二人極為投緣。
大國之威,不能只靠文人死節。
既是忠臣,便不能輕易折於敵手。
燕綏深吸一口氣,輕撫燕植臉頰:“朕會把你師傅活著帶回來的,一定會的。”
張典是陳國的使者,代表著整個陳國的榮譽與體面,燕綏不能放任他受蠻夷侮辱,徐嘉式沒有勸他,只是道:“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陛下,會談的地點需要我們來定。”
燕綏點頭,他和徐嘉式以及燕紀對著地圖查找半日,終於找到合適的地方,定下在與景州交界的安州定縣與烏雲寶音見面接回張典。
燕綏毫發無損地放回岱欽送信的使者,讓他帶話給烏雲寶音——
若是張典活不到會談之時,陳國兵馬必將踏平草原,不放過一草一木一人一馬。
會談定在十二月初一,燕綏提前到了定縣。
安州原本是鄭王的封地,兩年前那場大亂之後,高宗以緬懷鄭王為由,將此地改名為安州,希望鄭王在天有靈能夠安息,來世安泰——罪魁禍首卻要受害者安然瞑目,實在是可笑。
皇權更迭,遠比燕綏從前所認識的殘酷。
當年太宗三子,都是早早授予了封地,但皆未就藩一直住在京城。三子能力品性難分高下,又都是嫡出,所以儲君之位一直懸而未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