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一句話讓胡來安了心,他便真以姐夫的身份和燕綏推心置腹:“老王爺的死給敏敏打擊很大,她這些日子寡言少語,幾乎不怎麽走出臥房,我擔心她出事,就想寸步不離地守著,我看她是在做什麽女紅,她並不擅長也不喜歡做這些,那尺碼不是阿寅能穿的……陛下,說句僭越的話,攝政王不在,敏敏便是你的家人——看看她吧。”
燕綏心頭一暖,回想起先前在夢裡見到老祖宗給孩子做的虎頭鞋,喜歡得很,但到底夢醒成空。
宮中民間,嬰孩都是要穿戴虎頭鞋帽的,寄予長輩祝願孩子健康成長的希望。燕綏沒有親近的女性長輩,自己更不會做這些,便只能用織造局呈獻的,到底缺了一層情意。
可是,孩子們的姑姑在給他們做小鞋小帽。
自從知道徐敏身世後,燕綏和她便心照不宣地極力避免見面,但到底那是燕綏的姐姐,血脈相連的親姐姐。
燕綏心中忐忑,在庭院中徘徊良久,終於叩響了徐敏房間的門。
像是預料到他會來似的,徐敏沒有問來人是誰便開了門。幾乎是同時,燕綏看見桌上快要完成的小鞋子,瞬間紅了眼:“阿姐,朕對不起你!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不是陛下讓我受苦的,但陛下讓我的苦日子到頭了。”徐敏搖頭。
她將燕綏扶進房間,姐弟相差十歲,徐敏歷經苦難,眉眼間格外從容淡靜,如長輩一般溫柔。
徐敏遞了一隻小鞋到燕綏手裡:“阿菟周歲前,我沒能親手給他做衣服鞋襪,多少有些遺憾。如今就在拾憶和翩翩身上補償吧。”
燕綏摩挲柔軟精致的小鞋,還不足他手掌的一半大,很合孩子們的尺寸:“阿姐,多謝你為朕遮掩孩子們的身份,回京以後朕會予你長公主之位,補償從前——”
“沒什麽需要補償的。”徐敏繼續繡著未完的花樣,她做了一些虎頭帽,還有龍鳳圖樣的鞋子,“我不做長公主。陛下,我一輩子都要姓徐。待戰亂平定之後,我與胡來會帶著阿寅繼續雲遊天下,那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
一針一線勾勒出生動的花樣,隨著最後一針落下,徐敏挽了個結剪斷絲線。
全部完工的鞋帽交到手上,燕綏心裡明白,他與阿姐的姐弟情分只能通過徐嘉式才可以維系——徐敏先是老王爺的女兒,徐嘉式的表姐,然後才是燕綏的長姐。
往事重提難堪又折磨,放下才是解脫。
如此,或許是大家最好的歸宿。
燕綏心頭如釋重負:“不知道嘉式趕不趕得上孩子們的滿月。阿姐,孩子們到時候穿上你親手做的鞋帽,也算得到親長祝福,圓滿了。”
徐敏微笑:“我的手工並不好,也不知道孩子們喜不喜歡。”
“總比朕親手做好。他們一定喜歡的。”燕綏回以淺笑,“朕和嘉式都不知道怎樣養育孩兒,以後還要向阿姐多請教。”
“養育孩子我也不算熟練,阿寅倒是更喜歡胡來。”徐敏目光滿含溫情,“沒有人生來就會做父母的。但既然是拚了命才生下的孩子,全心全力去呵護養育,付出全部心血熱愛,自然會把他們教育成頂天立地無愧百姓之人。”
“阿姐說得對。”
燕綏又和徐敏聊了一陣,徐敏說到:“其實當年我失去神智,也不僅是受到驚嚇難產的緣故。鄭王知道我的身世之後,想要殺我,起初並不想直接圍截追殺將事情鬧大,所以選擇下毒。但胡來雖然不懂醫術,卻能看出中毒的症狀,讓我飲用牛乳,緩解了毒性才撐到了找來大夫。胡來懂得很多稀奇的知識,近來他和裴神醫在研究各種毒藥解法,頗有所成。陛下,藥王谷地處靖國,但靖國不可能一輩子是陳國的盟友,若得藥王谷,將對陳國大有助力。所以陛下,一定要將裴信留在陳國。”
這道理燕綏當然明白,但裴良方生性自由,名利於他而言如過眼雲煙。如果有能讓他停留安頓的人,那麽只能是謝璚——
曾經的謝璚。
燕綏向徐敏告辭。
十二月了,大雪飛舞,天地裹白,馬上就要啟程回京,嘉式在邊境是否也在看同一場落雪?
——
徐敏的病好了,燕綏也平安生下龍鳳胎,裴良方沒有再留在陳國的必要,他想帶著阿術離開,周遊世界尋找珍奇藥材,但胡來向他展示了許多新奇的知識,譬如金屬入腹中毒可用牛乳解毒……
裴良方舍不得錯過這些知識,便答應等到孩子滿月再離開。
“你還真是稱職的姐夫,真心為陛下考慮。”裴信看得出胡來對醫術並無興趣,但也不介意被如此利用。
胡來抱著阿菟,笑道:“不瞞你說,是敏敏讓我想辦法留你。跟著陛下有什麽不好?這年頭芝麻小官都能把尾巴翹上天,但陛下心裡是真有親人朋友。”
“陛下當然很好。你也是很好的父親。”
裴良方看著胡來懷裡粉雕玉琢的娃娃,或許是年紀大了,產生想安定下來成家的念頭,性情也溫和了許多,很容易產生眷戀,也更容易心軟。
阿術很有天賦,但也早熟早慧得很,不會像阿菟一樣奶聲奶氣喊「爹爹」。
陛下那對兒女雖然夜裡總是折騰人,但看著他們精致粉嫩的小臉,瞬間什麽疲憊都消散了。
難怪有人心心念念想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