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麽?”鬧了這許久,軒轅澈仍是一頭霧水。雖然言語中有些許不耐煩,但還是抬手將千悅鬢邊一縷被淚水糊在臉頰上的龍須發抹到了耳後,又撫著他的臉以指腹替他拭淚。
“我……”千悅打著哭嗝,說話都斷斷續續的,“喜極而泣……”
他咧開嘴角露出真誠的笑容,明明是個標志人兒,但此時此刻配著一雙紅腫的雙眼著實令軒轅澈不忍直視。
“又哭又笑的,醜死了。”
如此冷不丁劈頭蓋臉一盆水澆下來,千悅方才的感動頓時歇了大半,臉上笑意崩解,他低下頭悶悶說了句“對不起”便不再有響動。
軒轅澈隻理所當然地以為千悅矯情完了,便轉身往樓下而去,千悅愣了一下趕忙跟上。
……
運糧車早已先行離去,屆時會在軒轅氏族的商行中無償發放給有需要的人。
這次並未帶上軒轅澈最喜愛的坐騎烏雲踏雪,只是備了一輛兩架馬車,而且拉車的棗紅馬匹看著較烏雲踏雪遜色許多,大抵是不想太過張揚。
軒轅澈熟練地拾裙而上,端坐入內。
而千悅忍著身上的傷痛跌跌撞撞跟過來,他還不甚習慣陽寧貴族的寬袍大袖,尤其這衣裳還比他的尺寸大上許多,一不小心就會被磕絆到。
好不容易到了馬車近前,著急忙慌地便想上去消停會兒,他一腳踩著下擺上了杌凳,下一瞬,在車廂內剛閉上眼睛準備小憩的軒轅澈便聽到了叮鈴乓啷一堆噪音:布帛撕裂聲、千悅磕在車軸上的悶響和他隱忍的痛呼。
軒轅澈閉著眼睛都能猜到那個蠢貨現在是個什麽悲慘模樣,眉頭狠狠皺緊又無奈舒展開,他掀簾而出,千悅已然扶著車轅和車軫在爬起來了。
下擺最前面那一層已經斷了兩半,千悅撿起來拿在手上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他就不明白了,這種不結實的金貴料子到底為什麽要拿來做衣服,一點也不耐穿,還不如麻布短打來得方便實用。
恰此時,目光對上軒轅澈的雙眸,千悅立時將雙手背到了身後,垂眸不語,眼睛又正好看見殘破不堪的下擺,千悅暗暗咬唇,一個字都解釋不出來。
軒轅澈健步而出,猛然掐住了他的臉頰,逼得他不得不松開了唇齒。
“你屬狗的嗎?不是咬本王就是咬自己。再有下次,本王就一巴掌打爛你的嘴。”軒轅澈凶神惡煞地威脅道。
千悅怔怔同他對視,既錯愕又意外,原本以為他氣自己弄壞了他的衣服,沒想到他生氣竟是因為自己咬嘴唇。
仔細回想,軒轅澈威脅過他很多次,但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把他嚇得心肝顫顫卻沒有下文。
軒轅澈賭氣似的松開他一轉身又回了車廂內,雙臂抱胸閉著眼睛就要睡。先是衣不解帶照顧高燒不退的千悅,好不容易千悅好起來了又馬不停蹄趕去了都清鄉,回來時千悅在他懷裡睡了個飽,但他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了。
意識漸漸陷入混沌,他模糊地感覺到千悅進來了。馬車不大,車內就一團天鵝絨軟墊,千悅沒膽子往他身邊湊太近,就在他腳邊坐下,揉了揉方才不甚磕疼的部位。
往坐上瞥一眼,那人歪著腦袋似乎已經睡著了。
千悅盯了他好一會兒才哀怨道:“每次都罵我屬狗…我明明屬兔子。”
這也成了軒轅澈徹底進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句。
車輪轆轆前行,原以為坐在車廂內會平穩些,沒想到竟比騎在烏雲踏雪背上還顛簸。
千悅渾身被顛地難受,也不敢背靠車廂,因為一旦有所顛簸就會被撞疼。
初時軒轅澈還基本上能維持著端坐的姿態,後來他的身子便越來越往右邊歪斜,眼瞧著就要磕在車廂內壁上,千悅趕緊伸手擋在了他的頭部和木板之間做緩衝,見他沒被驚醒又輕輕扶著他往正中間靠。
沒一會兒,眼見著軒轅澈又傾倒過來,千悅怕他撞疼,乾脆傾身過去讓他好靠在自己身上。
“昨天晚上我靠著你睡了那麽久,這次就讓你靠我一會兒吧。”千悅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便讓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乾坐著無事,千悅索性低頭垂眸細細打量起軒轅澈。他的雙臂已經自然垂下,搭在千悅腿上,手掌微微攤開,掌中許多生硬的繭子。
懷著小白兔對大老虎的好奇,千悅伸出食指輕輕去蹭他的硬繭,又張開自己的手掌與之對比,結果自然是不僅手掌要小上許多,而且繭子也淺薄一些。
千悅鬱悶地撅起嘴,心裡頭很不是滋味。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出身如此之高卻比自己努力得多,也強大得多。
如果當初自己再努力一些,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呢?
可他太天真了,有些時候有些事並不僅僅是努力就夠的。
同樣是練劍習武,軒轅澈走的是錦繡大道,而千悅走的卻是荊棘小徑。論努力論天賦或許二人相差無幾,但軒轅澈出自名門,師承中原大陸現世第一劍尊,而千悅的劍術教習是不過是區區西黎小國的暗衛營統領。
千悅努力了十五年,沒能平等地坐在軒轅澈面前喝杯茶,軒轅澈即便不學無術,如今他也是高高在上的肅親王,也能指使自己的下屬輕而易舉地將千悅抓來。
指尖上移,再次觸及了銀鬼面具。
原來,面具看著冰冷,但實際上卻是溫熱的,就像軒轅澈這個人一樣,看著又凶又可怕但其實正義且仁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