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猊緩聲說道:“但我沒有讓人動他們,你相信嗎。”
靈稚扭頭,黑凌凌的眼亮若星子,沾著濕潤的光,臉色迷惑。
蕭猊垂眸,定定迎視靈稚的眼睛。
“本官要一個人的命易如反掌,可坐到這個權勢的位置上,並非遇事都只會通過一種手段達成。”
蕭猊神色冷然:“我既能輕易地要他死,也可以叫他永遠活著發不出聲音。”
靈稚唇動了動:“……你把他們怎麽了。”
蕭猊微笑:“只是讓人帶他們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當初蕭猊帶走那對師徒大夫的原因很簡單,無非是為了防止他們泄露自己行蹤。
本該可以直接殺人滅口,或者讓暗衛割去他們的舌頭,挑斷手腳經脈,讓他們永遠不會出聲。
但當時蕭猊忽然想起了靈稚,他送靈稚下山,少年背著藥框滿臉依戀歡喜地看著自己,轉念只在一瞬間,臨時起意,差人把這對師父留下來送到其他地方了。
如今蕭猊已經回了燕都,他們去向如何便無從在意。
蕭猊走到靈稚面前,低聲說道:“那日我送你下山,臨時轉了念頭。我本該要他們的命,又或差暗衛拔去他們的舌頭,挑斷手筋腳筋,如此一來,他們口不能言,手不能寫。”
靈稚一臉駭色,蕭猊道:“我向你坦誠,我所做之事的確殘忍,從始至今,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微微觀察靈稚的神情,又道:“雖然我要取誰的命從不猶豫,可那一次的確沒有命人殺害他們。”
“藍文宣和大夫沒有死,你可以相信我嗎。”
靈稚的發梢落了水珠,蕭猊想伸手幫他擦一擦,靈稚避開。
裹著身子的棉巾堪堪隻到靈稚腿前,腿下露出纖細筆直的小腿落滿水珠,暑夏的深夜,他手腳攏進棉巾,愈發冷得哆嗦。
靈稚可以相信蕭猊沒有把藍文宣和白胡子老大夫殺了,可……可還有剩下的一個問題呢。
他眨動眼睫,將瞳孔裡的濕霧淡去。
靈稚極輕地問:“還剩下的另一個問題呢?”
他會殺了他麽?
蕭猊擋在靈稚身前,望著少年無力低垂的發頂。
靈稚十分小聲:“莫要騙我……”
蕭猊還未出聲,卻見靈稚急忙地搖了搖頭:“算了算了,你別說,別說……”
少年蒼白的臉色隱忍著幾分悲傷,他竟然試圖用人性衡量自己想要的取舍,答案……答案其實在他心裡已經有了。
他不想打破曾經眷戀過的美好。
他不想聽了。
靈稚踩在玉石上的雙腿微微挪動,想逃離,蕭猊偏過半尺擋了他。
成親當日的事情已經成為靈稚心裡的一個死結,他至今沒有忘懷,放不下那個“蕭君遷”。
此刻,蕭猊想讓靈稚放下了。
蕭猊低聲道:“若是從前的君遷,為了解毒,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他會依舊選擇那樣做。”
那個戴著蕭君遷面具的蕭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對靈稚的確藏有幾分喜歡,但這份喜歡始終留有限度。
他對靈稚有所保留,攻心為上,這點喜歡或許會讓蕭君遷滋生憐憫之意,可無法撼動他的決心。
蕭君遷是最溫柔,卻也是為達目的最不擇手段的。
蕭猊注視靈稚捏緊的手指,指尖的粉紅褪去,留下蒼白。
就連他自己,也一葉障目地陷在“蕭君遷”模式的認知裡許久,以為做回蕭君遷,靈稚就會看到他。
可那個蕭君遷再溫柔,對靈稚始終存了一份計算的心,靈稚如何重新接受他?
……
……
靈稚抖了抖,嗓子酸澀,有東西似乎要從眼底蔓延出來。
他點點頭,嗓子腥啞,慢慢擠出一句:“嗯……”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取了心頭血後會有性命危險,可若叫他再經歷一次,他還是會選擇如了君遷的願望。
同時了結內心的一份固執。
所以靈稚眷戀,但若在面對那個溫柔的“君遷”,他不會再認,更無法接受。
他跟蕭君遷那份時間淺薄,但卻快樂溫柔的情意,已經兩清了。
對方救他一次,他還對方一次。
蕭猊手臂展開,做出一個虛環的手勢,擔心靈稚薄得像一片葉子的身子滑倒了。
他啞聲道:“若是如今的我,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那樣做。”
他想給靈稚的東西太多了,想得心口疼,讓靈稚害怕的東西沒有存在的價值,連同他自己曾經留戀的霧清山的一切。
這其中包括蕭君遷。
所以蕭君遷也隨霧清山上的一切,該到消失的時候了。
蕭猊穩了穩身形,腦中神經開始混亂的撕裂。
蕭猊其實已經不願意一味做回那個蕭君遷,那副溫柔的假面具不知何為情愛,更不會像他這般,光是想一想靈稚……
靈稚隱忍懼怕的神色,靈稚顫抖單薄的身子,所有讓靈稚感到疼的,他恨不能以身替之。
蕭猊輕柔握上靈稚纖細的手腕:“忘記他吧,把他連同霧清山相處的日子都忘記。”
他懇求靈稚抬眼看一看自己。
“我是蕭猊,今後請記住我,好嗎。”
“蕭猊的命,蕭猊的一切,都任你所取。”
“蕭猊或許不是個好人,但他今後不會再算計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