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虛弱的姿態,怕走不出半個燕都城就會昏迷不醒,他怎麽能順了靈稚的心思。
靈稚恨他已經不止一點,若能讓他留在太師府先將身子養好,別的暫且日後再看吧。
蕭猊想是如此,但在白天時窺見靈稚愈發消瘦的姿態,心中隱忍的陰騭和慍怒也隨之漸深。
太師怒,府中的下人們日子都不好過,戰戰兢兢,唯恐呼吸重了點兒吵到太師被罰板子。
府內上下人人自危,這根緊繃的弦在靈稚睡不醒那日徹底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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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發現小公子醒不來的人,是那日夜裡勸慰小公子歇息的小奴才。
小奴才按劉總管的吩咐,每日都要給小公子送三次點心,後廚做的點心愈發精致,任何果子樣式的點心都有,就是不許做小動物模樣的,說公子不忍心吃。
他給小公子送去點心,沒有瞧見公子纖細虛弱的身影在窗後觀雨,銀綃簾幔後並無動靜,他湊近細看,才發現微微隆起的被褥中,小公子臉色通紅,唇色白得驚人。
小奴才嚇得跑去告訴劉總管,劉總管趕忙叫人去書閣請太師。
蕭猊趕回靜思院時心跳都停了幾拍,散開的銀綃簾幔裡,少年睡姿依舊安靜乖順,卻沒有半分生氣。
他狠厲地瞥著劉總管,劉總管忙道:“已經請大夫趕來了。”
蕭猊冷聲:“去梅園,綁也要把梅若白火速綁過來。”
梅園還未得到解封,被關在院子的人尚未反應,太師府的暗衛就架起他們公子的輪椅,眨眼之間,公子消失不見。
藥童們紛紛對視,反應過來後結結巴巴地喊:“綁、綁人啦——救命啊——”
連人帶輪椅被“綁”走的梅若白氣定神閑,梅園封閉的日子他索性在院子裡看書,往時忙於醫藥不得閑,雖被迫清閑了一段時日,倒沒虧待自己,把曾經想看的書逐一看了。
暗衛功夫深厚,縱使梅若白的輪椅置空飛起,竟也平七平八穩。
他道:“若太師此舉想要草民到府上看診,還請各位將草民的藥箱拿來。”
梅若白看診也不是白看的,自然會與蕭猊談條件。
梅家有先帝禦賜的免死金牌,因而偌大的梅園百余年安寧無憂,唯有這次受蕭猊刁難。
而蕭猊的確聰明,只是封鎖了梅園讓人足不出戶,沒有威脅他們的性命,更未傷人,此事若追究,梅園從太師府上討不到好處,還樹立敵人。
暗衛迅速將梅若白送至靜思院,連同他的藥箱,一並完好地放到他身邊。
梅若白視線掃入室內,只見蕭太師坐在床榻一旁,掌心握緊一雙纖細玉白的手。
那手腕極細,虛綿無力,一看便知身體底子極度虛弱。
蕭猊將注意力轉到梅若白身上,方才從書閣過來時蕭猊身若謫仙,此刻眉眼洇著薄紅,似乎在竭力壓製體內的混亂狂躁。
他啞聲:“勞煩梅大夫,務必救他。”
梅若白身形未動,蕭猊轉會臉注視少年,口吻恢復平淡,道:“本官該允諾梅園的,自然不會少。”
他沒指名梅若白,而是梅園。
蕭猊心知梅若白在乎的不是一個自己,而是整個藥園,所以他知道該給對方什麽。
梅若白微微一笑:“如此,謝過太師。”
主動威脅蕭猊不如讓蕭猊給自己一個承諾,梅若白牽著藥箱推起輪椅靠近床榻,視線落在被褥包裹的人影,目光不由頓了頓。
梅若白面色如常地為少年搭脈,又將手背貼在少年通紅滾燙的額頭,輕輕掀開他的眼睛。
片刻之後,梅若白開口:“太師是否有話單獨要與草民談談。”
蕭猊盯著梅若白,淡聲讓所有人退出靜思院。
梅若白神色不改,說道:“太師前些日子有血虛之象,莫不是取血喂了他。”
蕭猊深邃的眼眸微眯。
梅若白道:“他脈象雖與常人相似,卻有一處極其微小的差異,且身上氣息與那株奇怪靈芝散發的味道屬獨有的一種……”
“草民雖苦讀醫籍,卻沒讀傻腦子,那些奇聞怪志也略有耳聞。”
蕭猊看著他:‘就算有先皇禦賜的免死金牌,若本官私下取你命,無人能查。’
梅若白拂袖:“太師不會。”
蕭猊瞥過臉:“救他。”
梅若白道:“常人的法子難救,原先太師如何喂養它,亦可那樣喂養。”
蕭猊眸光微閃:“本官這就取血喂他。”
梅若白道:“且慢,小公子當時是如此喝下太師的血。”
蕭猊注視靈稚:“當時他還是一株靈芝。”
梅若白:“那就讓他回去,若草民沒有診錯,靈芝是他的溫床,太師的血便是養料,缺一不可。”
蕭猊摸了摸靈稚泛紅滾燙的臉頰,啞聲道:“我要如何讓你回去?”
靈稚出來後就沒有再回到靈芝裡,蕭猊俯身,傾在少年薄軟潤紅的耳旁,低聲請求:“回去好不好,變成小靈芝把身子養好。”
半刻鍾過,少年依然安靜躺在被褥中,沒有回到靈芝內。
蕭猊沉默。
而後竭力彎起一個溫柔的眉眼。
他猜測靈稚或許根本不願意活下來,又或著隻想回到霧清山。
他柔和地牽起嘴角笑意:“靈稚,君遷他……他被本官殺死前,給你留了東西,你不願意養好身體以後跟本官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