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乾脆眼睛一閉,再也不說一句。
果然,卡恰並未再追問。只是神情摻雜著震驚、惶恐和恍然大悟等多種情緒。他深深叩拜,震聲道:“我知曉了!”
謝止礿:“……?”你知道什麽了。
師父誠不欺我!
謝止礿草草結束夢境,此時天空剛泛起魚肚白色。
他慌忙撤掉陣法,從卡恰的屋頂滾下來,火急火燎趕到丹水縣旁的那條布拉爾河。
“成了,成了,應該很快便會來這了。”謝止礿跑得氣喘籲籲,問早已等在河邊的狼耳,“藥粉已磨碎埋好了麽?”
狼耳點頭,指著地上埋著的白布製成的絹花,“在這下面。”
“這是什麽花?”謝止礿愣了愣。
“阿奶白事要用的花。”
“……”也行,夠特別的。
謝止礿讓狼耳這位孝子賢孫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靈海卻突然捕捉到一絲微不足道卻有些熟悉的氣息。
他蹲下身,看著布拉爾河清澈緩緩流動的水,然後將手放在河裡細細感受冰冷水流緩緩淌過他的手掌。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他的腦袋裡浮現。
謝止礿拘了捧水,放於鼻尖聞了聞,又嘗了一口,胸中竇疑叢深。
他拿出腰間水袋,稍稍灌了些水,接著閃到宋弇藏著的樹林裡,低聲道:“這水有些問題。”
宋弇接過水袋,聞了聞,眉頭也皺了起來。
“這水沾著師父魂魄的味道。”
“水裡有些邪祟。”
二人同時出聲,卻說出了兩件事情。
一是水裡有謝似道的殘魄氣息,二是水裡混雜著邪祟的味道。
謝止礿臉色白了白:“為什麽會這樣?丹水縣百姓日日要飲這水,一時半會兒不要緊,日積月累下來豈不是慢性中毒。”
宋弇半垂著眼睛說:“你覺得是為什麽,你覺得世上真的有山神嗎?”
“我一直覺得無論人信或不信什麽,都是他們的自由,有寄托不是壞事。可是……”謝止礿猶豫道。
“可是這一旦變成斂財的工具,就並不是單純的寄托問題了。”宋弇冷酷道,“這是在謀殺。”
羌族的巫師們捏造出山神形象,讓人們乖乖將平日辛勤勞作的東西都供奉上去,並利用謝似道的魂魄與邪祟相結合,像是投毒一樣融入布拉爾河。丹水縣百姓日日飲用布拉爾河的水,魂魄沾染邪祟,長此以往,百姓們便會神魂離體,染上疾病。
隻信扣扒不信郎中的丹水人自然會再用大筆的錢財去換取固魂丹。吃完固魂丹,神魂穩固後,丹水百姓們對山神的信仰只會更深一層。
對假神的信仰如慢性毒藥,在生理與心理上對著丹水百姓埋下雙重毒性。
謝止礿不寒而栗,扣扒的巨大陰謀終於浮現了冰山一角。
他十分氣憤,抖著唇道:“買不起固魂丹的羌族人就這麽活生生等死了?就像狼耳的奶奶,她本來不用死,根本不是什麽突發惡疾,一切都是蓄意為之。到底還有多少人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不行,我要去告訴他們……”
宋弇抓住他的手腕,沉聲道:“你覺得他們是相信你的一言之詞還是相信幾百年的傳承?你聽我的,你若是不忍心看到丹水百姓再受疾病困擾,就從源頭上淨化布拉爾河,其余的都不要多說。”
謝止礿被他說得冷靜下來,心情變得十分低落:“人心為什麽會這麽壞。扣扒利用師父魂魄為非作歹,殘害普通人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因為利。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宋弇歎息。
卡恰終於出現在湖邊。
如果說方才謝止礿只是覺得卡恰迷信的樣子有些好笑,現在透過樹林看著他挖到藥方後手舞足蹈的樣子,內心隻余心酸與同情。
淳樸之人的心不該被人利用與隨意踐踏。
卡恰拿牛皮紙裝著藥方,對著天際的雪山又是拱手又是叩拜,嘰裡呱啦用丹水方言念了一通後才依依不舍地從溪邊離開。
謝止礿他們從湖邊趕回丹水縣居民聚集處後,特地選了幾戶買不起固魂丹的人家。經過幾番探尋,發現這幾戶人家雖外在表現不一,但內裡果真都是邪祟侵入魂魄,魂魄離體的症狀。
而且每戶都表達了對無法及時給予山神供奉的歉意,並認為自己是咎由自取。
謝止礿不忍,偷偷用靈力幫他們驅除邪祟,並出聲寬慰他們,人只要一心向善,就能取得山神的諒解。
他們最後到達了狼耳的家。
阿巧已在人世間停留一月多,算算便是這幾天了。
她前幾日翻黃歷說今日是個送葬的好時節。反正都要走,還不如挑個好日子去地府,搞不好來世還能投個好胎。
按照丹水縣的規矩,應當是得請守山人從雪山另一邊請來扣扒。讓扣扒唱誦哀歌,引領亡魂走往黃泉路,防止迷路。
但阿巧說謝止礿的魂歸本身也是招魂引魂之劍,文化雖不同,但都是一樣的效用。
“你們進到卡木珍後麻煩幫老婆子看一看,看看扣扒們是不是騙人的。哦喲,你們不知道,扣扒可玄乎哩。他們都說自己能通靈,讓死者附在自己身上,並與親屬對話,老嚇人了。”阿巧開玩笑道。
可沒人笑得出,因為都知道這一別便真的是陰陽兩隔,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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