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爹爹對待自己這麽差,因為自個兒根本不是男孩。
那她穿襦裙有什麽錯!為什麽要她一遍遍改過來?!
思棣的怨恨越來越重,阿爹對香鈴越好,她便越怨恨。
漸漸地這具身體都撐不住了,被怨念所化的邪祟充斥著,她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再後來,再後來就變成這樣了。
她聽見爹爹終於跟自己道歉,承認自己是個女孩,她突然便沒有那麽恨了。
幻境四分五裂,朱思棣縱聲大哭,聲音強有力地穿透著眾人鼓膜。直到回到現世,一切景物又再次正常,那積攢了多年的悲愴哭聲,帶著沙啞和血,如鐮刀般割著在場之人的心。
此時天已昏沉,落日微風,哭聲伴著烏鴉哀鳴。
薛蘊之見他們終於回到現世,趕緊道:“趁朱思棣現在不能動彈,趕緊收了謝國師的魄吧。”
“等等。”謝止礿低聲道。他看到朱夫人從院子裡走出來,一步一步拖著步子,宛如行屍走肉般到了朱思棣的面前。
她跪在朱思棣身邊,手觸摸著那看不見的牢籠,話語裡帶著嗚咽:“思棣,是你嗎?”
“阿娘……”思棣將手抵著朱夫人,即使觸碰不到,也仿佛能感受到朱夫人手掌心的溫度。
“我將朱思棣的骸骨給她看了,看來她並不知曉。”宋弇拎著被捆成粽子的朱文到了朱思棣的面前,雙膝跪著,頭重重磕在地上。
朱文嘴裡被塞著抹布,身體卻不住顫抖,心虛地看都不敢看他女兒。
他艱難地拽了拽朱夫人的袖子,卻被她狠狠一扯,反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登時不敢置信地看著身旁這人。
“思棣,娘之前總覺得香鈴很像你,吃飯睡覺動作都很像。我有時覺得是不是你投胎轉世,又成了娘的孩子。可我……”朱夫人說到一半便哽咽住了,拿袖子用力擦了擦淚,“可我後來想想,你在這個家過得這麽不痛快,怎麽還會想做娘的孩子呢。”
“阿娘,思棣很喜歡你,思棣最喜歡你了。”朱思棣擦著眼睛,臉上的血淚變為透明的淚水。那渾身的戾氣也越來越弱,黑色的濃霧幾乎要看不見了。
“你打算怎麽處置朱文?”宋弇看向謝止礿,看著也有些哀傷。
謝止礿深吸一口氣,道:“朱文如果死了,他們家便沒有錢財收入了。獨留五個小孩給一位婦人帶,或者讓醜惡之人繼續苟活於世上,我竟不知哪個結局對他們來說是好些的。”
謝止礿說完後便搖了搖頭:“我沒有資格處置他,這句話太過傲慢。真正有資格處置他的是朱思棣。”
“道長。”朱夫人站起身,拳頭緊握,手臂不住地發抖,“如果您超度完思棣,香鈴還會活著嗎?”
“……不會了。本身他與朱思棣便共用一個魂魄,思棣回他該回的地方,香鈴便也不複存在了。”
“好,我知道了。”朱夫人轉過身,閉眼半晌後睜開,對著朱思棣輕柔又不舍地說:“思棣,你該回你該去的地方了。記著,下次投胎,找個女孩和男孩都能得到相同對待的好人家。到時你想做男孩便做男孩,想做女孩便做女孩。”
“娘親!”朱思棣哭得更凶了,聲音已變得沙啞難聽。
朱夫人狠狠踹了一腳朱文:“你想要讓這狗東西得到什麽下場?”
“爹爹……”
“別叫他爹爹,他不配做你爹。”朱夫人看向朱文的眼神猶如看一個死人,“先前我一再忍讓,就因我顧著我的孩子們,我不願她們受苦受難。可我錯了,思棣之死也是因我這做娘的太過卑微怯懦,我受夠了,受夠了!”
朱文許是沒見過自己向來逆來順受的夫人這般模樣,當即嘴巴嗚嗚地叫著。朱夫人看都懶得看他:“道長,我心意已決,你隨便處置他吧。離了他,我們幾個都有手有腳的,還能餓死不成?”
“既然這樣……”謝止礿將定身符構成的牢籠撤掉,朱思棣沒了束縛,立刻飛撲至朱夫人的懷裡,娘倆哭作一團。
謝止礿無聲歎氣,念了口訣,將魂瓶置於娘倆旁邊,劍尖一點,朱思棣的魂便從身體中剝離出來。
魂魄一會兒變成香鈴的模樣,一會兒又變成朱思棣的模樣。
兩個魂魄交相輪替著出現,謝止礿這才發現二人竟長得如此相像。
皆是眉眼彎彎,小鼻子小嘴,生得和朱夫人一樣好。
他用魂歸對著他倆輕輕一砍,謝似道的殘魄便“嗖”地一聲,迫不及待地鑽進了魂瓶裡。朱思棣的魂也悄然又回到了香鈴體內。
這樣的話,便已經收集齊三魂一魄了。
“小心!”宋弇大喝,謝止礿下意識便帶著魂瓶一躲。
就見這朱文硬生生掙脫了所有束縛,身上皮肉綻開。他翻著白眼,口吐白沫,身體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
薛蘊之趕緊將朱夫人拉開,在她身旁保護著。
“……這是?”朱夫人嚇得跌坐於地上。
“大概是養小鬼被反噬了。”謝止礿也是第一次見到養小鬼反噬。因養小鬼這類巫蠱之術皆是大梁外的那些古老民族喜愛研究的法術。
一來那些古老巫術多是口口相傳,二來外族被大梁滅了許多,生僻文字已失傳,難以細究。
謝止礿說:“我不知人都這樣了還有沒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