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怎麽能屈服?!
謝止礿咬著牙執拗地看著老天。
“撕拉——”
他瞳孔映照的天空竟被漆黑的長劍硬生生劈開一道裂口,像平直的宣紙被扯出口子。
那火紅的火焰是尋常雨水無法澆滅的。因為是神魂顛倒之時,魂魄自燃後迸發的熊熊烈火。
第7章 老鼠嫁女圖(七)
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被雨水打濕的長發粘膩地貼著臉頰,謝止礿勉強撐著雙眼,壓城般漆黑濃重的雲被人以劃破蒼穹的勁道撕開後迸發出光亮。
一邊是日光初亮的風平浪靜,一邊是雷雨交加的波瀾壯闊。
在這兩個世界的交界處,宋弇提著漆黑長劍徐徐而來。
層層階梯築就的祭壇之上,一身紅衣的謝止礿支撐著身子站起來,從上而下的俯視著滿身戾氣的宋弇,心底一片荒涼。
仿佛是昨日情景再現,那日師父也是在祭壇上,身穿黑黃的國師長袍,看著站於天壇下的他,張著嘴無聲地說了句:“快跑”。
往事如雲,散去後又重新聚集,一股腦地湧進謝止礿的腦內。
兩年前,天機觀。
群山峻嶺圍著一座道觀,道觀飛簷翹角,紅黃色的木質大門緊閉。
觀前沿著階梯灑掃的小道士被裡面一聲哀嚎嚇了一跳,水桶被他踹翻,軲轆滾下這通天長的階梯。
他搖了搖頭,隻得跑到山腳將這水桶撿回,同時又犯起嘀咕。
他來這天機觀已有數月,謝國師初看還有仙風道骨那味兒,相處久了,卻隻覺他就是一普普通通的老頭。
剛剛那聲驚呼便是這普普通通的老頭髮出來的。
在內院中最大的那棵菩提樹下放著把紅木做的太師椅,這謝似道滿頭銀發也未束,就這麽披散於身後,一手拿著鏡子一手搖著蒲扇。
他望著銅鏡裡自己的樣貌,頗為滿意。
只見銅鏡裡的老頭,五官排布端正,眉毛濃且直,頜面寬大,耳垂厚長,鼻子直且寬,是面相上說的有福之人。
要想讓人信服自己是有兩把刷子的,首先在樣貌上就要給人說服力。眉毛局促,賊眉鼠眼之輩這輩子就與這個行當無緣了。
謝似道撫摸著修剪齊整的胡須,滿意地眯起眼睛。一會兒瞅瞅自個兒多年飲太湖水,品西湖龍井養出來的紅潤面澤,一會兒摸摸自個兒披散的銀發。頭髮雖是雪白,但發質柔順又有光澤,一看便是沾滿了靈氣。
就是這髮根……
這髮根?!瀅樺爭裡
謝似道驚叫一聲,院落中的麻雀都被他驚飛好幾隻。
在一旁吐息納氣的謝止礿被他這一嗓子嚎得差些氣流逆行。他想著師父也是六十多的人了,別出了什麽岔子,於是衝出房門,慌忙道:“師父,你怎麽了?”
謝似道顫巍巍地指著自個兒髮根,抱住謝止礿的腰部,哭嚎道:“止礿啊,師父的髮根,髮根,怎的長出黑的來了?!”
謝止礿無言以對,隻得說:“師父,你這白發本來就是後天染的,如今長出黑發多正常的事兒。”
謝似道天天養尊處優,又精於養生之道,氣血比年輕人還要富足,故六十歲了還未長多少根白發。為了顯得自己仙風道骨,這滿頭銀絲皆為後天染就。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今日有重大要事,怎可在小事上穿幫。
“我的好徒兒,你快些將染發的染料給為師拿來,今日事十分要緊。”
這時宋弇拿了一盞茶壺,也不知從哪兒飄過來的,將謝似道擺在前面的茶葉順走了些,涼涼道:“老神棍每天喝著玉露瓊漿,將自己養得比池子裡的王八還要長壽。今日又要去誆騙那九五之尊了?”
這裡的人唯有宋弇敢與謝似道這麽講話,幸虧這裡只有三人,不然謝似道都不知要往哪裡圓他這話。
宋弇雖說暫且交由他撫養,但到底是個皇子,既不能得罪,又要好好教導,就像個燙手山芋。
不過這山芋悟性強,雖然嘴巴似帶著毒,但沒有哪位老師會不喜歡天資聰穎的學生。於是謝似道便也一直慣著他,慣著慣著,倒也習慣了。哪日不聽著宋弇嘲諷兩句,倒是不適應了。
因此謝似道接受性良好地搖了搖蒲扇,說道:“這怎能叫誆騙。當今聖上想要找尋長生不老的方子,我才疏學淺,只能盡可能的完成他的心願。每日給他的那些丹藥,也並非真無效用,還是有牢固魂魄,疏通經絡的作用的。”
宋弇拿了個白玉茶盞,將壺裡的綠茶倒了出來。清綠的顏色在白玉茶盞裡顯得愈發透亮。他湊近聞了聞,輕抿一口,嘖道:“這茶煮得不行,淡了。”
謝似道怒了,叫他神棍也就罷了,順走他的龍井也就罷了,如今嘗了一口還嫌棄上了。
“你一皇子,想要多好的茶葉便有多好的茶葉,老來我這順是怎麽回事。再者說,你平日喝慣了武夷大紅袍,當然喝不慣我這清新淡雅的西湖龍井。”
這時,謝止礿已拿了白色的染料過來,將其放置旁邊的凳子上,乖巧地詢問道:“師父,我來幫你染吧?”
到底是自個兒親自撿的徒弟,就是貼心。
只是他這神經未放松多久,猛地想起時辰,一拍腦袋:“壞了,來不及了。”
於是他火速起身,也不塗染料了。回房裡拿些白粉撲在頭髮上,草草遮蓋住黑色髮根。接著將頭髮束起,穿著祭祀用的道袍,又是仙風道骨的國師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