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著有些落寞。
宮廷絲竹之樂婉轉動聽,舞姬曼妙舞姿娉娉嫋嫋。
宋弇卻隱在香爐煙熏中,看著像懸崖上立著的孤石,與此地格格不入。
宋弇站起身,對著梁景帝隨意拱了手便提早離席了。
對啊,是梁景帝。
那應當是自個兒昏迷那兩年間的事情。
宋弇這心魔實在隱蔽,看了許久都未發現出在哪。比其自己夢境裡粗暴直接的心魔,他這個顯得尤為棘手。
謝止礿偷偷跟著宋弇,見他果然一踏出宮門便將頭上的冠給摘了,頭髮放下來,又是宋弇向來的隨心所欲模樣。
他是貿然進入宋弇幻境的,不可以被他發現外來身份,不然打草驚蛇,極易反噬。
宋弇的目的地很明確,這路徑謝止礿閉著眼睛也能走出來。
他去了天機山。
天機山其實不是什麽隱蔽的山,就位於京城郊外不遠處。只不過通常有重兵把守,謝似道又施過障眼法。即使居民偷溜進去,也找不著天機觀在哪裡。
自天機觀滅門,謝止礿一次都未回過那裡。
他不知道宋弇為何要去那裡,但他已有些怕,他怕觸景生情。
他怕一進去那裡,看著滿目瘡痍便會回想起那日猩紅的太陽和腥紅的山。
只是他一路偷偷跟著宋弇,越靠近便越感呼吸沉重。
他看著宋弇站在天機觀的門口,似是盯著被燒得黑漆漆的柱子發呆,沒有任何動作和言語。
“謝止礿,你在嗎?”宋弇頭也未回,對著門口喊了一句。
謝止礿心口一跳,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宋弇應該不是發現了他,只是自言自語,否則語氣也不會這麽小心翼翼。
“哢擦——”
他心虛往後退一步,卻踩著根樹枝。
“誰?!”
宋弇猛地轉頭,謝止礿心頭狂跳。
“六殿下。”侍衛從暗中出來,拱了拱手道,“陛下派我來看著殿下,保護殿下周全。”
宋弇冷笑:“保我周全是假,看我有沒有跟熟人聯系才是真吧。”
侍衛頭垂得更低:“恕罪。”
宋弇低頭沉默半晌,自嘲道:“他不會回來了。”說完又重複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在跟誰強調,“他不會回來的。”
謝止礿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宋弇幻境裡的情緒有些像藏於大海平靜海面下的驚濤駭浪,就差一個時機便能翻過來將他從頭至尾淹沒。
宋弇從天機觀回來後就直奔皇宮的寢殿。
謝止礿記得大梁每位皇子未獲封號時在宮殿裡都會有一座寢殿,只是宋弇自小被送到天機觀,他基本沒有在這裡住多久。
謝止礿覺得有些生氣,因為宋弇的寢殿竟然比天機觀的內室都要破陋。
天機觀雖然算不得富裕,但每到冬日,至少炭火管夠,而且天機觀都是男弟子,大家平日擠在一起只會覺得有些悶熱,根本不會感到寒冷。
可宋弇這間屋子只有一點點炭火,再加上一點點紅燭微熱的火光。
極其寒冷蕭瑟。
謝止礿突然想到宋弇曾對他說,宮裡是最跟紅頂白慣了的,果真如此。
宋弇卻極其習慣了似的,披著個厚襖,手裡拿著個湯婆便往庭院的屋簷下一坐。
謝止礿很想罵他,因為他記得宋弇本就體寒,一年四季都是手腳冰涼,應當比常人更加畏寒。此時卻不管不顧地坐在天寒地凍的院子裡,裝著詩情畫意賞雪。
庭院梅花開著正盛,紅梅綻於皚皚白雪中,顯得熱烈又孤寂。
與宋弇有點像。
謝止礿看他於廊下木碟上拿了個茶碗,心中還在腹誹,這到底是什麽心魔,在雪中賞梅喝茶,看著不是挺怡然自得的麽。
侍衛出聲提醒:“殿下,涼酒不可貪杯,如果殿下執意要喝,卑職去溫一下。”
原來不是茶,是酒。
宋弇平時是不喝酒的,因為神魂不穩,喝酒只會加重症狀,謝似道是嚴禁他喝酒的。
喝了酒的宋弇似是有些遲緩,他過了很久才摸著胸口說:“嗯,撤了吧。”
然後他又頓了頓說:“幫我把我的劍拿來吧。”
謝止礿以為他要拿滅靈,特地躲至東南角落,卻沒想到侍衛往東邊來了,害得他狼狽竄上房梁,差點一個腳滑摔了下去。
侍衛拿的是一柄通體雪白的劍——魂歸。
宋弇接過劍,將它抱在懷裡,倚靠在門上看著飄下來的雪說:“我師父和師弟們去世時是七月,正值盛夏。可在他們死後不久,天上竟飄起了白毛大雪。”
“他們說是皇帝駕崩,所以老天降雪……分明是幾十條人命含冤,老天看不過才降下異兆。”
“殿下慎言。”侍衛隻敢如此回道。
宋弇輕笑一聲:“魂歸是招魂引魂之劍,可人若沒死,怎麽才能用魂歸召回來呢。”
侍衛輕輕歎息。
宋弇大概是因為飲了酒,故而話變得有點多:“我問你,如果你心愛之人想做成一件事,可你與他在一起是相悖的,你會怎麽做?”
侍衛答:“卑職……不知。”
“罷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侍衛是梁景帝派來看著宋弇的,不敢走遠,隻敢守在宋弇的庭院門口,於廊下呆呆地看著天上落下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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