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感情波動的誦經聲響起,朱思棣的呼吸在朱夫人的身上漸漸變得微弱,到最後幾不可聞了。
佛家一般把這個儀式稱為“拋哇”。佛家認為六道裡面的三善趣,即天上、人間、阿修羅,這三道才可讓人轉世為人或神。三惡趣即地獄、惡鬼和畜生道。頭部出去的魂會去往三善趣,下部出去的魂則會淪入三惡趣。
經過“拋哇”的洗禮,死者的渾身關竅都會被關上,隻留頭部供魂魄出去。
住持誦經完畢,立刻發出七下“呸呸”之聲。
只聽“嗖”地一聲,黃符被魂魄衝飛,一道白光自朱思棣天靈蓋正中飛出,朱夫人懷裡幼童的身體立刻變得僵硬,連余溫都以抓不住的速度流失。
朱夫人捂著鼻子與嘴巴,悲泣道:“大師,世間真有輪回一說嗎?”
住持長歎:“貧僧未去過,但貧僧堅信會有。施主,信則有,不信則無。”
老和尚如枯木般的聲音在院子裡不斷回蕩,而院落裡那棵石榴樹的葉子也掉落了一地,將那原本埋著瓦罐的凹陷處填滿,看著像鼓起的墳包。
幾日後,蘭芳寺。
薛蘊之毫不客氣地要了蘭芳寺內那棵鎮廟榕樹的最大樹乾,住持倒也不惱,還將他們留下來住在禪房裡,盡足了待客之道。
只是寺廟裡那些小和尚道行淺了些,見到這幾個又砍神樹又不給香火的人,自然是沒有給他們什麽好臉色。當知曉這幾人還是道士後,更是一連幾天都給他們些餿飯餿菜。
不過這對謝止礿來說根本不是什麽難事。他本就不喜食素,就算不給他這些泔水似的飯菜,他也會外出覓食。於是他跟宋弇這些天基本不閑著,逛遍了潮陽縣的名勝景點,吃遍了當地的美食美酒。
這會兒,二人溜達一圈回來,帶了些鹵肉慰問勤勤懇懇做了幾天神偶的薛蘊之。
薛蘊之拿刻刀細細雕著謝似道的神偶,眼睛盯著不敢出任何差錯,眉頭皺得像刀刻。不過鹵肉味道實在過於誘人。薛蘊之食指大動,就著謝止礿的手就啃了一口,滿嘴油道:“你倆真行,當著佛面吃肉。”
“吃你的吧,哪來那麽多話。”謝止礿就要再遞,胳膊卻被宋弇一拽。
宋弇道:“怎的,他沒手麽,要你來喂。”
謝止礿盯著薛蘊之不得閑的雙手,老實道:“我看他這不是在忙麽,萬一拿油手碰花了師父的神偶怎麽辦。”
“他又不是幾日未吃飯,休息的時候再吃不就行了。”宋弇說話間還一直若有似無地瞥著紙袋裡包著的那些鹵肉。
謝止礿立刻明白了,拿起一片鹵肉,將他放於宋弇面前,搖晃幾下逗道:“你早說想要我喂你嘛。來,張嘴。”
“哼,被爪子碰過的髒汙我才不要。”
“你們夠了!”孤家寡人薛蘊之將刻刀一扔,滿臉悲痛道,“你們再這樣,我不刻了!還差一筆了,大人們,放過小的吧。”
“唉,你好好刻,我不吵你了。”謝止礿趕緊哄回薛蘊之,見他又開始精雕細琢,於是偏頭輕輕問宋弇:“他到底怎麽了?”
宋弇面無表情看他一眼:“沒有好兄弟,嫉妒吧。”
什麽狗男男。
薛蘊之聽畢,最後一筆拉到一半拉不下去,盡力吸氣吐氣平複心情。
“蘊之,莫難過,今日我便來做你的好兄弟。”謝止礿拍了拍他的後背。
“喀——”
“謝似道”的嘴角被深深往下劃了一道,一直快延伸至下巴處。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硬生生因為這歪嘴,平添了幾分搞笑的氣息。
謝止礿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氣。
宋弇嘴角抽了抽。
薛蘊之將刻刀放於桌上,放棄道:“就這樣吧,我盡力了。”
謝止礿不敢想師父見到這神偶會是什麽表情,咽了口口水:“還有補救機會麽?”
宋弇以手掩唇:“往另一邊再剌一道,做個對稱。”
謝止礿蹙眉,還真的在思考這件事情是否可行:“我覺得不可,這樣看著太苦相了,師父會嫌晦氣的。”
“晦不晦氣等他醒過來自個兒決定吧。”薛蘊之自暴自棄,覺得薛家人這鬼斧神工的名聲傳到自個兒這代就算是斷了。
薛蘊之將地上鋪上一張巨大黃紙,接著用褚石畫出附魂陣法。他將魂瓶與神偶皆放於陣法中,嘴裡不忘嘮叨道:“你們走出去可千萬別說這神偶是我做的。”
謝止礿和宋弇也將各自配劍放於黃紙上方,又將指尖血塗抹在陣法上。
薛蘊之緊閉雙眼,調動靈力,嘴上念叨著附靈的咒法。
刹那間,魂瓶“砰砰”躥出幾道白光,於禪房內四處亂竄,花瓶盆栽亦被碰倒一地。禪房木頭被謝似道的三魂一魄不斷刮擦,發出吱呀吱呀聲。
不愧是謝似道,就連殘魂都如此強勁。
三人皆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謝似道的殘魂殘魄注入神偶之中。
謝止礿默默盯著謝似道的神偶,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任何細節。
只見那神偶小人先是指尖動了動,接著便撐起眼皮——
謝止礿屏住呼吸,一句師父即將宣之於口。
“疼死老夫了——!”
第30章 兒女雙全(九)
謝似道這一吼,聲音洪亮又中氣十足,似是把之前三魂七魄被破魂刀硬生生割開後的痛楚全部發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