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幼年的宋弇。
梁祀帝好修仙,又崇文,故在皇宮裡設立了學堂,讓太傅負責年幼皇子們的日常教學,順便還從各大臣的兒子中選出幾個做伴讀。
宋弇因著身體瘦弱是沒能有什麽伴讀,旁邊只有一個看護他日常起居的太監。
這天下了課,學堂裡幾個皇子追逐打鬧,將宋弇晾在一旁。
宋弇反正也習慣了他們對他的冷眼,只是嫌他們吵鬧,又看到窗外飄過的遊魂,便出了學堂跟遊魂對話。
貼身太監看著宋弇對著空氣說話,在一旁偷笑。
做娘的是個瘋子,生出來的小孩果真也是瘋子。
“你說我母妃情況不太好嗎?”
“我也想去看她,可我進不去。”
“那裡可以偷溜進去嗎,我知道了……”
“快看啊!瘋子又在那邊自言自語了!”
一張張臉孔此時皆趴在窗欞,刻成葫蘆形狀的雕花寓意吉祥,可是再吉祥也遮擋不住未受教化的孩童毫不掩飾的惡意。
宋弇冷冷瞥著他們。
“哇,好凶好凶!”
“你去對付他。”
“為什麽是我,你去呀,你去。”
“不要不要,被傳染了瘋病怎麽辦。”
眾人又開始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搡,像陣風一樣來折辱一下宋弇,又像陣風一樣聚到別處打鬧。
宋弇對著鬼魂朋友道:“我是個瘋子,是個壞蛋對不對?”
一陣風刮過,身後樹葉沙沙。
鬼魂未應,宋弇往旁邊看去,本來呆在樹蔭底下的鬼魂已悄然無蹤。
鬼魂只能存於世上四十九天,所以他的朋友最多只有四十九天的時間。
“太傅來了!”
“太傅來了!”
宋弇慢慢吞吞走過去,一踏進門口便聽見“砰”的一聲。
本在桌上立著的青白瓷壺,此刻在地上碎成了渣,裡面裝著的茶水灑了一地,將他的腳都打濕了。
他掃視學堂一圈,見杜以蓮的臉色煞白,袖口有塊地方顏色深了很多。
“你——”
“站在這幹嘛,為何還不進去?”
太傅站於宋弇身後,聲如洪鍾,眼睛巡視一圈自然看到了地上變成碎塊的茶壺。
杜以蓮抖得更厲害了,都知道這茶壺是皇帝賜給太傅的,太傅甚是愛惜。
“誰乾的?”太傅聲音顫抖,蹲下握著碎片,身形晃了晃,險些沒有蹲穩,又高聲了一遍,“誰乾的?!”
不知誰喊了一句:“宋弇乾的!”
“我沒有。”
杜以蓮立刻高喊:“……是他乾的,我也看到了!”
“賊喊捉賊,你衣袖為什麽濕了?”
杜以蓮趕緊捂住袖口:“這是我之前沾上的露水。”
“就是宋弇乾的,我們都看到了。”
“對。”
牆倒眾人推,宋弇一人難敵四口,再加上他本就不愛講話,只能站在原地,咬著牙將眼淚憋在眼眶。
他眼底發暈,頭腦發沉,只能倔強地看著太傅。
太傅看了底下坐著的眾皇子,又看了看眼前幼童的神情,來龍去脈心中已估得差不多。
他於內心歎了口氣,將碎片清理了,囁嚅幾下後說:
“六殿下,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你先將《大學》抄寫一遍吧。”
“我不抄,”宋弇用袖子將淚擦了,一字一句道,“聖人雲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聖賢書都是假的,我不抄。”
說完便摔門而出。
他邊跑邊恨著這個世界,耳邊突然有嗡嗡的聲音亂擾。
“這世界全是虛偽的仁義道德,沒有愛的,大家不過是利益牽絆連結,只有變強才能讓人怕你,畏懼你。”
宋弇堵住耳朵,朝麗妃宮殿的方向奔跑。
他心想,我至少還有母妃。
他看到湖畔有母鴨領著群小鴨在水中遊蕩,蘊在眼眶裡的淚終於刷地下來了。
麗妃殿內森嚴,除了特定的宮人,無人能進去。
宋弇沿著鬼魂與他說的琉璃瓦牆一路往西,於一棵榕樹前停下。然後將灌木叢撥開,果真露出了小小的洞。
他欣喜若狂,也不顧細嫩的胳膊被灌木叢劃出幾道紅痕,鑽出了小洞便往麗妃的寢殿跑去。
麗妃寢殿大門緊閉,四周還貼著畫著奇怪紋路的黃符。
一個宮人拿著吃剩的餐食走了出來,宋弇藏至柱子後,看著宮人將門又貼了一道黃符,然後端著餐盤匆匆離去。
他墊著腳將黃符撕了,然後推開沉重的大門。
殿內雲遮霧繞,煙霧飄飄嫋嫋,散發著一股奇特異香。
他懵懵懂懂地踩在冰涼地面,對著坐於床上的女人叫道:“母妃……”
一陣鎖鏈“叮當”的聲音響起,女人在床上爬了兩下,瘦削的肩膀像是要將衣服刺破。
宋弇看到形如骷髏的女人也有些害怕,便往後退了幾步。
女人問:“你是誰?”
“……”
他看著女人空蕩蕩的眼神,轉身便想跑,鼻子兀地一撞。
梁祀帝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微微彎著嘴角,笑容卻比不笑更為陰森恐怖。
“宋弇,你知道擅闖這裡是什麽罪嗎?”
在巨大的體型差面前,梁祀帝像是一座巨大的山,遮住了他所有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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