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蘊之立刻扯過謝止礿,惡狠狠指著宋弇:“小謝,你快管管這人!”
謝止礿面露難色,用小指勾了勾宋弇的小指,歪頭道:“你對他講話客氣一點?”
宋弇回握,理直氣壯道:“他又不是你,我客氣什麽。”
謝止礿覺得有點甜,嘴角往上拉了就放不下來。
薛蘊之翻了個白眼,又轉頭對謝似道說:“謝國師,你倆徒弟搞斷袖,你謝家要斷子絕孫了怎麽辦?”
“哦,老夫至今還是童子身呢,現在人死了,早已經絕後了。”謝似道說得很是坦然,仿佛在說他要吃些什麽。
薛蘊之大為震撼,再次覺得這行人竟然真的只有自己是正常人。
眾人站於山腳下,吹著寒風,插科打諢的話也說了一遝,眼看酉時快過了,還是沒能等到柳弦月。
“會不會出什麽事了?”薛蘊之擔心問道。
謝止礿頓時自責道:“早知道昨天看她突然不見,應該去找一下的。”
薛蘊之:“可是她不是扣扒嗎,尋常人能奈何得了她嗎?”
宋弇道:“假若不是尋常人呢?”
“黑衣人?!”眾人異口同聲。
“先別急,我們先回次松處,問一下街坊鄰居有無見到柳弦月的。河神祭典在亥時才開始,還來得及。”謝止礿邊跑邊說。
他們急匆匆回到住處,次松不在,只有他弟弟傻乎乎地站在門口拿著樹杈玩蚯蚓。
謝似道拿羌族話問他:“你見到普姆達瓦了嗎?”
“沒有啊,好久沒見到了,她是不是討厭我了呀。”說完還一副就要哭的模樣。
他們沒空哄小孩,轉眼又見到柳弦月隔壁鄰居家的婦人正在門口掰苞谷。
謝止礿怕嚇著婦人,便讓謝似道躲在後面,與謝似道唱雙簧似的講話。
“請問您有見著普姆達瓦嗎?”
婦人見容貌如此清俊秀氣的男子一張嘴就是老人沙啞嗓音,立刻也是嚇了一跳。
她狐疑地打量著他們,搖頭道:“沒有,沒見到過。”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
“就昨日中午吧?”婦人猶豫著回答,隨即瞪大雙眼,“你們到底要幹嘛,看著不像是這裡人,不會是要破壞河神祭典吧?”
說完便是一副要喊人的樣子。
謝止礿一行人雖聽不懂話,但看她這神態便知不對勁,立刻拔腿就跑。
謝似道跑得最快,毫無師父覺悟,油滑跑路的樣子活似個泥鰍,愣誰看了都不會把他與那被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謝國師聯系在一塊。
狂奔之時碰到了次松。
現在已是戌時,天已全黑。好在月光明亮,透著月光還能認出人來。
次松剛從山上砍了柴下來,看他們一行人神色匆匆,用布擦了把臉,好奇問道:“諸位做什麽這麽慌亂?”
“次松,你有見著普姆達瓦嗎?”薛蘊之跑得氣喘籲籲。
次松半張著嘴,小露驚訝:“你們找她做什麽?”
這次換謝止礿驚訝了,他當即問道:“你知道?”
“我知道啊,她應該被當作河神的新娘了。”次松微笑道。
“……”謝止礿後背滑下冷汗,“你說什麽,什麽叫河神的新娘?”
次松將木柴放下來,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每年河神誕辰,都會有一個姑娘被送去當河神的新娘。這次我舉薦了普姆達瓦。普姆達瓦是個美麗的姑娘,河神一定會喜歡她。”
“你瘋了嗎?!你讓她去做祭品?!”薛蘊之拽著他的衣領,滿臉不可置信。
“薛公子,你聽我說。”次松依舊是那副老實憨厚,和善淳樸的模樣,“普姆達瓦是弱智,是因為魂魄惹上了不乾淨的東西,觸怒了河神。只要她去做了河神的新娘,下輩子就能投胎成為正常人,且一定是大富大貴之人。”
次松露出了害羞的神情:“而我是舉薦他的人,下輩子我們就能成為夫妻。”
薛蘊之放下了拽著次松衣領的手,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疲憊。
月朗星稀,樹影婆娑間一行人瘋狂穿行。
謝止礿至今沒有緩過來,還沉浸在當時受到的衝擊中,隻覺得背後發涼,這種感覺比看到鬼魂更加恐怖千倍萬倍。
這種恐懼來自對人的愚昧、無知的恐懼。惡者知惡作惡,或許在那烏漆黑的心中還能窺見一絲良心的苦痛。而無知者作惡,他的心看似是乾乾淨淨潔白無雙的。可是他的手盛滿鮮血,卻依舊堅定地覺得自己是好人。
謝止礿竟然不知,這兩種惡,哪種更恐怖一些。
“這就是梁景帝想要宣揚的輪回之說嗎?”謝止礿喉間發緊,“看到次松,我不覺得人們會因為下輩子想投個好胎而去行善,會因為害怕下輩子墮入畜生道而不去行惡。”
“不……善惡從來都是勝利者制定的。既得利益者表露出的善心,他們界定的善意,何其虛假飄渺。”謝止礿痛苦地否決自己,覺得自己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像是沒有地基的房屋,像是一觸即破的泡沫。
眾人沉默許久,只是用全力趕向山頂。
謝似道良久開口:“礿兒,相信你自己的本心。人這一生,彈指一瞬。做人問心無愧即可,你問問自己的心,你想要什麽,便去做吧。你信孔孟的‘禮義仁智信’,會因做個君子而寬心,那你便做個君子。你信老莊的‘清靜無為’,不願惹上這世間的塵埃,那你便做個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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