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礿兒,為師是為自由。”
當時的謝止礿不懂,但在他因對著攤位上糖人發呆,被鐵皮人一把拎住後,謝似道終於還是失去了自由。
具體的事情謝止礿已七七八八忘得差不多。
隻記得謝似道把他從某個地方接出來時,手裡還捏著個他之前盯著的金燦燦的糖人。
然後老頭十分無奈地說:“師父的晚節大概隻值你這麽個糖人了。”
謝止礿含著糖人問他:“晚節是什麽?”
“晚節啊,晚節就是,哎呀,算了,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人死了以後什麽都帶不走,其實什麽都不重要。”
謝止礿聽不懂,隻覺得這糖人怪好吃的。
後來謝止礿再大一些,便嚷嚷著要像謝似道一樣能變火變水。
這時的謝似道已經被賜了一座道觀,取名天機觀。而他去救人的時候也越來越少,每天不是在做丹藥便是給一些衣著華貴之人看病。或者是拿些亂七八糟的道具,跑到大梁的祭壇上開壇祭祀,而謝止礿作為他的首席弟子,在一旁頂著風吹日曬規規矩矩地端著。
謝似道聽到謝止礿想學神魂術,便道:“有什麽好學的,你看為師學了這麽多,每天累得似牛馬,乾的淨是不愛乾的事情。”
他邊說又邊自顧自抱怨道:“是藥三分毒,穩固神魂的丹藥有什麽好多吃的呢?這月的丹藥寒性多兩分,下月我便得想著多加個什麽方子,熱性多兩分。我看太醫院的老頭們水平都不如我了。”
謝止礿又道:“師父,我想要變蝴蝶!”
“變蝴蝶好,變蝴蝶好。”謝似道轉而又說,“變蝴蝶有什麽用呢?皇帝可不愛看你變蝴蝶,他隻想知道哪天下雨,哪天適合行軍……你不如隨著為師學周易,也不知你算術如何。”
“就要變蝴蝶!”
謝止礿算術是不怎樣了,學什麽都能學進去,唯獨周易不行。每每學得頭昏眼花,眼冒金星。於是他繼承了謝似道所有衣缽,唯獨沒有周易。
不過謝似道也天性樂觀,覺得不懂周易也挺好,預測他人吉凶此等泄露天機的事情,算多了容易折壽。再者他看謝止礿天生體質純淨,且修道有悟性,若是能這輩子不受挫,體驗不到疾苦,搞不好就真的能修成大道。
盡管他當時並不想傳給謝止礿神魂術。神魂術已在大梁盛行百年,物極必反,原先好好的東西,現在自上至下,從君主到百姓,誤讀越來越深,都有些走火入魔的趨勢。
所謂大道,也不知何人記載,何時記載,就這麽一直流傳下來,成為大梁神魂師一派最玄之又玄的東西。
人人都道謝似道集道術大成,早已修成大道。但只有謝似道本人知道自己根本沒修成那什麽大道。
修成了也不會在看到被親生爹娘遺棄在牆邊,嘴唇都凍得發紫的謝止礿後生出惻隱之心,並在察覺其純陰體質後動了收徒的念頭。
他覺得自己不畏死,只是有些畏懼寂寞。
年輕時一心想著修大道,斬斷一切親緣聯系,無親無友也不覺得有什麽太大的問題。但當身體漸老,神魂術很難再精進的時候,他終於覺得與世間的聯系也漸漸變得稀薄。
牽掛是煩惱也是念想,亦是與世間的交互。
在他覺得油盡燈枯時遇見了繈褓嬰兒時的謝止礿,有了牽掛便又對人世有了念想。
沒想到,這一活竟又多活了二十余載。
後面徒弟越收越多,他也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大概人老了,內心也就越發柔軟,越見不得人流離失所。
但在他被重重官兵圍剿,破魂刀落到腦袋上的那刻,才突然察覺到,他也並非是無懼生死,還是有那麽點怕死的。
所以徒弟越收越多,因為怕與世間聯系越來越少。
是寂寞,也是怕死。
謝止礿於夢中見謝似道,看見他坐在板凳上,拿蒲扇扇著丹爐,腦袋一點一點。
謝止礿接過蒲扇,推了推鶴發老人說:“師父,你去歇息吧,我來替皇上做丹藥。”
謝似道摸摸胡須,從懷裡掏出塊包著不知什麽物件的黃紙,道:“皇上傳我去時,在我面前放了幾塊薄荷糕,我嘗著不錯,想著你愛吃甜,便揣了回來。”
說完打開黃紙,那薄荷糕已碎成渣塊,只能看出綠油油的顏色。謝似道懊悔地哎呀哎呀叫著,謝止礿接過來,眼淚撲簌撲簌往下落。
謝似道趕緊起身,道:“徒兒別哭,為師再給你去買。”
謝止礿盯著他的背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師父,你別走,我不想吃什麽薄荷糕。”
謝似道卻像未聽見似的,自顧自地往外走。
謝止礿拔腿便追,卻怎麽也追不上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謝似道越走越遠。
他最後是哭醒的,一睜眼便看到宋弇神色哀傷地望著自己。
謝止礿喉頭滾了滾,沙啞道:“師父走了。”
一看到謝止礿哭,宋弇便也忍不住落淚:“我知道。”
謝止礿說:“是我親手殺了他。”
“不是你的錯,不是的……”
“宋弇,我現在只有你了。”謝止礿捂著眼睛,“宋弇,好痛啊。”
伯爵烏龍茶:
唉。
第100章 大道至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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