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地,那白衣人並沒未搭他的話,隻自顧撫琴。
畫面中的他似是有些失望,微垂下了眼簾,抿了抿唇,再開口時卻又笑了起來,“也罷也罷,我這人一貫大度,向來不計回報。”
話音盡了,琴聲未絕,悠悠飄遠。
……
昔時之人已並非是今時的自己,談風月平靜地看著這幕,隻覺得像是在看他人之事,情緒並不相通。
……況且若他沒猜錯,那白衣人終還是給了他“回禮”的。
還是他親手所製、親力所鑄,又由自己取了名為“拆心”的……那柄銀扇。
——“碦。”
寬圓的車輪碾過一顆石子,震得馬車一顛,驚醒了車廂內外的兩個人。
畫面消散,亂夢褪去。
夢散之際,秦念久依稀似聽見有道溫潤的男音與自己笑歎了一句:“……我終是不如你……”
可未及他細辨這回可有那老祖在旁,便被顛動的馬車擾得睜開了雙眼,隔著束起的布簾望見了那位身著青衣的夢中人,不覺一時恍然。
談風月耳邊琴聲似還未絕,亦有些恍神,見這陰魂醒了,竟鬼使神差地問道:“……你可通音律?”
聽了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問,秦念久霎時醒神,略帶狐疑地瞄了他一眼。
發覺這老祖每每穿過結陣、遭那結陣所劈後,都會有些古怪——先是打翻了茶盞,後是閉門了一日,秦念久猜他定是又記起了什麽昔時往事,許還與那紅衣美人有關,便莫名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通啊。”
談風月稍稍一頓,“那你……可會什麽樂器?”
秦念久在交界地待了六十七年,生人燒下來的琴瑟笙簫不在少數,他均能沾光一弄,聊作消遣,因而都是會的,可他卻偏不想如這老祖的意,沒好氣地道:“木魚。”
談風月:“……”
留存於心間的恍然頃刻間被這鬼話撥散了不少,他無言以對地白了這陰魂一眼,坐正了身子,“多睡會吧,夜路還長。”
秦念久卻無甚睡意了,翻身出去與他並肩,略帶憂愁地問他,“三五日吃住都要在馬車上嗎?”這才離開青遠沒多久,他已懷念起了那夜夜無夢好眠……
談風月瞥他一眼,見他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便翻出了問驛站老板買來的地圖,借著月光看過,而後道:“白日裡走快些,期間可以在鄴城落腳一夜,稍事歇息,耽誤不了太多時間。”
他不過是隨意報上了個順路的城名,不想這陰魂卻一刹來了精神,興衝衝地道:“鄴城?!”
不懂這陰魂為何如此驚乍,談風月略一挑眉,“怎麽?”
秦念久將手指按於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神秘兮兮地道:“去了就知道了,我帶你去長長見識!”
心說這陰魂不是長居於交界中,不諳世事的麽,怎麽還知道這處地名了?談風月看著他滿臉興奮,幾欲提前透底,又偏要忍著不說的糾結模樣,半是疑惑,半覺好笑地應了聲,“……嗯。”
又聽這正故作神秘的陰魂強調道:“你可千萬別追問我啊,不然就沒意思了!”
談風月快被他這逗趣模樣給惹笑了,只能強忍笑意地配合著道:“好,不問。”
誰知這陰魂表情卻更糾結了,猶豫了半晌,才小聲道:“……要不,你還是問問?”
談風月終於繃不住了,輕笑出聲,心間本就所存無幾的恍然亦一掃而空。
——為何總要記念著已不可追的昔時。
昔時昔時,昔時哪及今時。
第七十三章
秦念久果然不是個心裡能藏住事的,在去的路上便已忍不住將鄴城究竟有什麽告訴了談風月,說是他之前待在交界地時,總有見到有個余姓男子給他娘子燒來的紙錢,日夜不休地整燒了兩年半呢。
一直到了鄴城,尋得了間客棧落腳,他還喋喋地在談風月耳邊感慨不止,“——如此癡情,當真世間罕有。我那時見著就總是在想,怎麽就沒人給我燒個一張兩張的來呢,哎……”
談風月權當他說的廢話是耳旁風,趁他未發覺的時候跟客棧老板定下了兩間廂房,邊上樓邊將其中一間的牌子拋給了三九。
秦念久對此一無所知,隻挪步跟著上樓,嘴巴不停地自顧感歎,“……若間中斷過幾次也就罷了,他可真是,每日必燒啊!我都懷疑他每天除了燒紙還有沒有別的事可做了……”
三九初聽他講這事時還覺著有點意思,此刻也已聽得膩了,權當他鬼君是個透明人,捏著那木牌與他仙君又驚又喜地道:“這是給我的嗎?我可以自己住一間啊?”
耳畔蒼蠅仍在嗡嗡,談風月目不斜視地點了點頭,“你已大了,合該獨自住一間。”
三九一臉莫名,心說我都已經死了,不一直是這麽大麽,又心說你們兩個大人怎麽又可以合住一間了?但他總歸是樂得自由的,便也沒多問,隻面帶期盼地道:“那我一會兒能自己出去玩玩逛逛麽,保證不生事!”
左右這城極小,城中生人也看不見這小鬼,談風月微微頷首,“勿要玩得太晚,也勿要出城去,天黑前要回來。”
話音一落,眼前已沒了三九的鬼影,唯有秦念久仍在碎念,“……啊,真是好奇那余家相公是個什麽模樣……”
談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