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念久卻沒被他嚇住,隻依舊靜然看他,一雙金瞳澄澈得空若無物。
當然不是要逗他、嚇他,談風月所言句句皆是真心。
笑著垂下了眼去,他指尖輕輕一動,將手攤開,放在了桌上,以最輕的聲音許出了最重的承諾,“或許你之後會想起一些事,或許不會。或許你更願意我是談君迎——那我便做談君迎。但無論如何,我都在旁。——在你左右。”
話音隨風,輕輕擦過耳際,好似又能穿過那重重白霧,直入心間。
“……”
心內霧靄彌散,秦念久懵懂地靜然回視著他,並沒把手搭上去。
掌心空空,談風月眼底漫上些許黯然,倒也不覺失望,自顧把手收了回來,輕攥成拳。
可間隙之間,秦念久卻驀地開了口:“你近日,可是在奔忙除祟?”
本不奢望他能有何回應,但聽他這樣輕易便錯開了話題,談風月眼底黯然難免愈深,心底又是一錐。
錐便錐吧。只要他……
唇邊露出的又是苦笑,他穩了穩心神,正欲答話,卻聽秦念久淡淡接道:“照你所言,我如今不再受咒坎所限,亦可同去。”
前世、今生,都不曾聽過這無心無情的“秦仙尊”主動提說過要與自己同行,談風月一愣,似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半晌才反應過來:“當然。”
難得稍加快了語速,他道:“有你同行,我便可將青遠暫封置起來,去些更遠的地方——夜裡但擇些廟宇神殿留宿,或是民居,只是你如今沒了雙劍傍身,我……”
他話音一滯,輕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暗罵自己犯蠢,如今的秦念久要應對世間妖邪,哪還用著武器……可他一抬眼,卻聽秦念久淡然道:“隨意尋間傘鋪,買柄紙傘即可。”
談風月一刹怔住,險些碰倒了桌上的茶杯。心間,模糊有類似歡喜的情緒漫上來——可他又不敢歡喜。
尚還不習慣於擁有想法,更不習慣於與人說出自己的想法,秦念久微微垂下了眼簾,話音仍是輕虛且淡的:“近來……似乎總覺得,以傘作武器,該也順手。”
第一百三十章
月照山嶺,照不透林間暗影。半山腰處,一間小小茅草民居。
“救……救救我……”
一股股詭邪妖風玩味似地撥弄著窗外樹影,茅草屋內,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瑟瑟畏縮著,淋漓冷汗濕透了後背,端著燭台的雙手不住地發著抖。
豆大的汗珠自他鼻尖滑下,他也顧不得去擦拭,亦絲毫不顧堆了滿屋的木柴,狀若癲狂地不斷揮舞著手中燭台,口中崩潰無比地高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
虛虛燭影亂晃,燭光所不及之處,有一道扭曲不祥的東西正在一塊塊陰影之間急速移動著,如蛇般發出噝噝細響,直教人心底生寒。
驚懼過甚,那男子再頂不住,終於被駭得失心瘋了一般,乍然大喊大叫著猛撲向屋角的木箱,從中取出摞摞蠟燭,顫顫點上——
隨著他點起了越來越多的蠟燭,茅草屋內光亮漸強,陰影減少,那東西的動作便也像逐漸慢了下來,直至燭光斥滿了整間茅屋,那繚繞耳畔的噝噝怪響便像是消失了,余光中也再瞧不見那令人不安的怪影……
男子緊緊背靠牆壁,一對驚顫不已的眼珠四下亂轉,再三確認過那寄居於陰影中的怪物已沒了影蹤,一顆跳動過速的心臟終於稍稍放了下來。
可還不等他松下一口氣,一股勁風驀地掀開了緊鎖的屋門,尚不及他作出反應,一柄黑傘直直破空而來,傘尖直指他那因驚恐而緊縮的瞳孔——
就在傘尖距他瞳孔僅剩寸余之際,一隻白玉似的手掌橫攔過來,穩穩扣住了那持傘之人的手腕。
眨眼,流風齊聚。
一位青衫公子自風中現身,一雙灼灼金瞳中似摻雜著幾分無奈,溫聲對那持傘的白衣人道:“別嚇著人。”
呼嘯妖風一瞬化作了嗚咽低鳴,那神色冷峻的白衣人面色未變,雖沒應他的話,卻依言卸下了幾分力氣,將傘尖抽離幾寸。
根本搞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男子汗如雨下,四肢木然地僵直站著,喊聲澀澀卡在喉間,連眼也都忘了眨,只能眼睜睜地就見那白衣人手腕一轉,驀地在他身前撐開了黑傘。
漆黑傘面隔開滿屋燭光,在男子面上投下一方陰影。
陰影罩下,男子驚懼的喊聲一霎便衝出了喉間,嘶聲慘叫:“不要!不要啊!”
可隨他話音脫口,竟有一道扭曲怪影從他劇顫的雙瞳中掙扎著鑽了出來,一縮一躥,噝噝怪叫著向那白衣人直撲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青衫公子稍稍一揮手中銀扇,有流風自四面而來,將那怪影緊緊縛作了一團,而那白衣人則順勢將黑傘一翻一收,便輕巧地將那怪影成團收進了傘內。
黑傘收緊,“嗤”地一聲,仿佛火苗乍熄,窗外搖曳不止的樹影一瞬停息,有縷縷灰煙自傘內蒸騰而出,被風揉淡,直至無形。
滿屋燭火微微一晃,險從虎口脫生的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罷這一幕,發抖的雙腿終於再撐不住身體,脫力地滑坐到了地上,呆呆抬首看向了那一青一白兩位公子,又見那青衫公子似是……略帶讚許地看了自己一眼?
方才作祟的是一類影怪,乃山間林影異化而成,並無實體,只能借由陰影行動,將人駭至膽破後方能侵奪其肉身。這男子倒還算聰明,知道要以亮光來驅逐暗影,卻不曉得瞳仁也能映出影像,那影怪便躲入了他的眼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