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百年前,人間惡鬼肆虐,世人難敵,虧得有天降靈者,才得以在百年間蕩除鬼禍,還三界以均衡之勢。
只是……
縱使是他閻羅與天君,也無法插手干涉凡人命數,原隻想著秦念久無心無情,不涉因果,蕩平鬼禍後即可安然回歸天地,誰成想他竟在最後一刻動了心念,情破大道,化身成魔,以至於牽扯出了後面這樣多的禍事與因果來。
——也只能道一聲天意難測。
眼見棲身於交界地的秦念久身上因果未了,三界又將難以均衡,他便乾脆放他還魂斂骨,意在令他自去了結樁樁恩怨,赴完自身宿命——
沒想到竟又是殊途同歸。
心內感慨,閻羅主悠然看向那擦完法器,又忙於整理劍穗的帝天君,挑著眉嘲他:“呵,現在知道著急了?”
本還以為那秦念久這一回總該能堅守本心,隻報仇怨,不問其他,不至於再度墮魔,誰知卻又——帝天君嘴唇又是一抿,好似不悅,片刻後才眼也不抬地硬邦邦道:“至少,我賭贏了。”
說罷,他將手中理好了劍穗的長劍拋給閻羅主,又拿起桌上法器,站起了身,“走吧。”
“哪這麽快——還早呢。”閻羅主卻沒動彈,反將下巴擱在了劍柄上,拉著他的衣擺招呼他坐下,“這麽著急做什麽,再等等看吧,興許還有什麽變數呢。”
……
聚滄山巔,再不見當初皚皚白雪蓋蒼翠之景,如今唯有滿目黑紅兩色,皆是那由十數丈增至近百丈、龐然可參天的魔物身上外滲出的黑霧與腥血。
厚似積雲的黑霧摻著血汙源源不斷地自它體內湧出,溢向遠方,流經之處隻留焦腐之痕,向上翻湧的撕雲蔽日,以致四圍茫茫無光,猶如黑夜降臨;向下流淌的燒灼得海水滾沸,掀起層層激浪——
這番景象,甚至較六十七年前的那日還更可怖!
一眾宗人駭然望著那由半腐不腐的殘缺肢體扭動著勾織而成、甚至難以望見其頂端的巨大魔物,面色較絹布更白,又被汩汩猩紅的淋漓腥血反映上了一層紅意,年紀較輕的宗門弟子更是兩股戰戰,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使他們的四肢如被灌了鉛般挪動不了半分,竟連想退都退不得。
“梧……”驚悸過度,明琅望著那魔物,雙眼近乎瞪出了眼眶,聲音好似被死死扼住了般艱難地自喉間擠出,“梧桐……!”
方才那魔星設計將他們的靈力抽調而出,灌入了梧桐靈樹……雖不知他有何目的,但那靈樹的效用明顯仍在,或許只要有誰能再現當年秦逢的壯舉——在場諸多長老皆是當年魔禍的親歷者,再清楚不過那梧桐樹的來歷,也都瞧見了方才靈樹吸納靈氣的一幕,可……可誰願?
又有誰願?!
一個踟躇的工夫,那魔物身上以百萬計的殘肢掙動不止,一舉一動皆能刮出呼呼風嘯,其中半段手掌不過向下一揮,整座生雲台頃刻間土崩玉碎,那棵本就半枯的梧桐更成飛灰,隨著翻出的風浪狠狠卷襲在了眾人面上。
隨著梧桐成灰,無數星子似的靈光點點逸散而出,悉數湧回了各宗人體內,可葉正闌卻絲毫沒感到輕松,而是仿佛被那風浪扇了一記狠辣的巴掌,渾身一震,眼中露出了些許無望:“不好,秦仙尊他……已無神智了!”
方才看得清楚,就連談仙尊舍身欲要救他,都被這魔物無情吞噬……
此般凶險情狀,已經無人有睱再去糾正他的稱呼,只顧驚呼:“梧桐!——”
“不好!”
“這魔星如今只怕不僅想滅盡宗門,還要讓蒼生陪葬啊!”
一片哀鴻之聲中,唯聽遊意宗的心輝長老高聲怒斥:“還說廢話!快來幫忙!!”
他頸上道道青筋畢現,正與另幾位長老齊力死撐著一片薄卻柔韌的結界,勉力將濃似粘墨的黑霧兜了在其中。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是遏製住魔氣,不教它往百姓人城擴散——迅速便有數位長老跨步過去,獻力以助,而更多的長老與不知所措的宗門弟子則像是被他這一聲吼喚醒了神魂,如夢初醒般擺出了攻勢,各樣靈器、符咒紛紛祭出,向那魔物直擊而去,念訣頌咒之聲亦是不絕於耳。
刹那間,聚滄山上各色幻光四溢,劃分割開了原本壓壓遮天的黑紅兩色。
可也僅有那麽短暫一刹。各樣靈器穿透黑霧,甫一觸及那魔物的本體,便猶如泥牛入江海,被悉數瓦解、吞噬融合了進去,掀不起半點波瀾,而各樣符咒一觸及那黑霧,更如同烈火烹油般猛烈自燃了起來,不過須臾便燒灼殆盡。
一時間,飛灰余燼漫天,好似降下了一場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黑雨。
沐浴在這場黑雨之中,魔物身上肢體猛烈一掙,百萬怨鬼齊齊仰頸哭鳴,重重聲浪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各宗門人摧逼而來,不由分說地壓過了他們所發出的頌咒念決之音,直撼心肺。
聲浪來襲,立於位首的數名宗人首當其衝,雖有塹天及時揮動靈幡,召出了玄武壽龜替眾人抵擋,眾人卻仍是被這聲浪所震,硬生生地被逼倒在地,五髒六腑都似移了位般,噗地嘔出了一口鮮血來。
魔可滅世,靈器、符籙、咒訣在它面前皆好比蚍蜉撼樹、螳臂當車……已無計可施!塹天艱難地抬起頭,目眥欲裂地望向那魔物。難道這人世,就要因他當年的一念而毀絕了麽!